每一字都似一把刀,刺入他心口。他從屍山血海裡出來時,都不似此刻渾身灼痛。
前兩夜郁卿一直睡得不安穩,翻身時,這枚斷玉掉出前襟深處的内袋,被他從床邊拾起。
謝臨淵曾有一瞬想相信這是她撿來的。但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擠進回憶裡。
他曾問郁卿是否讀過書。郁卿說讀過一點但不會用筆,接着跑去廚房,取了一根燒成炭的枯枝,在紙上寫字。他翻過紙背摸出字迹,隻覺得她錯字連篇,她卻狡辯在她讀書的地方是對的。
她口中時不時跳出一些典籍中的名言,他隻當她家境貧寒無力讀書,聽父兄教過幾句。
但既然家境貧寒,為何又對世情俗物一知半解,最開始連斬雞都要縮手縮腳,倒像個養在深閨中的千金。
後來她承認自己是花籍逃妾,謝臨淵唯獨不信。她性情單純,不像久經風月,因此隻命人去查。
如今也不需要再查。
謝臨淵并不意外。從前提到帶她離開,郁卿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問她就說有苦衷,時常無視他所言,轉頭又敷衍他沒事。不過是隻聽建甯王的,不願和他走。
難怪郁卿要在大雪天裡将他拉去醫館。當時他覺得不可思議,無法理解為何郁卿甘願為他舍棄性命。
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釋,她隻是奉建甯王之命而已。
他不是三歲稚子,居東宮十數載,什麼巧奪天工的陰謀沒見過。謝臨淵從不平白相信任何一個人。不想卻在這個貧瘠的山村,一個卑賤的賣笑女居然以如此拙劣的演技,将他騙得昏了頭,要為她在京都置宅藏嬌,甚至謀劃好了今後如何接她入宮,封作修容。
若放在從前,他早将郁卿殺了千百遍!
然而謝臨淵也不知她為何能麻木他的警惕,他真是瞎了,才會信她的真心。此刻回想起她嘴裡的甜言蜜語,什麼她願意與他一起,什麼她也要保護他,他的事她都願意……假得令人作嘔!
謝臨淵劇烈地咳嗽,一股剜心般的痛楚在他胸腔裡橫沖直撞,好似要将他撕裂成無數片。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恨不得現在就殺了郁卿,恨不得這座山村都徹底消失。
簾外,平恩侯聽見他咳嗽的聲響,猶豫地開口詢問:“殿下。”
“進來。”聲聲狠厲。
平恩侯取下鬥笠,将馬鞭交給侍衛,轉身進車廂,挑簾看見謝臨淵赤紅的雙目時,愣了一瞬。
接着他的目光被案上玉符所吸引,心下一驚。
他雙眉緊蹙,很快便将玉符、不見蹤影的女子、随州城聯系在一起。從前他隻當收留殿下的娘子是個村婦,沒想到是建甯王的細作。
謝臨淵啞聲道:“孤記得從前你被建甯王塞了個舞姬。”
平恩侯閉了閉眼,語帶嘲意:“不過是個打壓平恩侯府的借口。那舞姬自稱對建甯王一往情深,來侯府三日就跑了。建甯王扭頭卻說是我搶他的愛妾。”
謝臨淵拾起玉符,摩挲着斷面:“何時的事?”
“前年夏末。”
“你可知那舞姬姓名?”
平恩侯思索許久:“好像是叫……郁卿。”
一道清脆的裂響格外刺耳,淹沒在馬蹄車輪聲中。
平恩侯倏然擡頭,卻見鮮血從謝臨淵攥緊的指節中溢出,滴落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