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拉住郁卿的手,低聲道:“郁娘子,我提醒你一句。跟了建甯王,就莫要再想前事了。”
郁卿回去後一夜未眠。
第二日快清晨時,模模糊糊間,她忽然聽到侍婢低聲行禮,接着門外傳來散亂的腳步聲,還有男人醉醺醺的拍門呼聲。
郁卿驚得手抖,趕忙爬起床,胡亂地套了衣服,往耳房躲。
那門沒拍幾下就被撞開,建甯王鬓發微亂,臉上帶着一個清晰巴掌紅印,站在門口啞聲道:“卿卿。”
郁卿随手抄起桌上的琉璃碗,縮進耳房的衣櫃裡,戰戰兢兢關上櫃門。外面建甯王繞着屋子走了一圈,似乎在疑惑為何她不見蹤影。
黑暗中郁卿大氣不敢出,忽然聽見腳步聲近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隻聽咣當一聲,衣櫃劇烈晃動,郁卿失重撞在櫃壁上。
曦光乍然亮起,郁卿擡起頭,建甯王竟将半個櫃門扯下來,甩在一旁。
郁卿慌亂地爬起來,建甯王嗤笑了一聲,扯住她的腳踝就往旁邊的美人榻上拖。他力氣大的驚人,濃郁的酒氣沖進郁卿肺裡,幾乎讓她吐出來,她猛地朝他腦袋擲出琉璃碗,卻被建甯王輕松躲了過去。
但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他,建甯王攔腰将郁卿提起,摔在榻上,傾身過來。混亂之間郁卿一巴掌打了上去,隻聽“啪——”的清脆一聲響,建甯王臉上兩個紅印幾乎對稱。
“王上!”郁卿驚懼地喘息,“我來了月信。”
建甯王似是清醒了一點,雙目赤紅盯着她,不複往日裡儀表堂堂,如同猙獰的惡獸。
半響,他忽然起身,高高俯視着郁卿:“你是不是還念着那村夫?”
郁卿目光偏向一旁,雙唇顫抖:“你喝醉了。”
建甯王仰天大笑:“本王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郁卿閉了閉眼,深深吐出一口氣:“奴當然清楚,隻是方才王上吓到奴了。”
他忽然發出一聲冷笑,扯住她手臂,往旁邊的案上拉,郁卿吓得還以為他又要發癫,奮力掙紮。建甯王瞧見她這模樣,更笃定自己心中猜想,湊近她咬牙道:“天下男人都是一個樣,本王還不清楚?他若知道你進了本王府中,上了本王的床榻,即便再憐惜你的遭遇,也會對你的清白心存芥蒂!最終同你離心!”
郁卿死死閉着嘴不言。
林淵不會的,她就是莫名有信心。若林淵真的嫌棄,那隻能證明林淵并不愛她,隻能怪她自己識人不清,大不了就尊重彼此,一拍兩散。
但這些都不是她委身建甯王的理由!真是可笑,狗咬了人一口,人還能從此變成狗,睡狗窩吃狗屎不成?
見她油鹽不進,建甯王抱臂踱步幾回,忽然從書櫃上抽了張紙丢在她眼下:“你回王府已有半個多月,也未向你那村夫報過平安,不如書信一封與他,我差人快馬加鞭送過去。”
郁卿渾身一滞,臉色唰的慘白。
她望着這張紙,指尖顫抖:“奴……不會寫字。”
建甯王奪過紙筆:“那本王替你寫。”
他眼中帶笑,目光卻冷然:“能不能收到回信,全看你接下來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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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後,逐漸回暖,京都街巷上的彩燈早早撤了下來。陛下從年前病到現在,滿朝暗地裡都在預備着白事,不曾上朝。太子殿下過去一年未曾露面,京中傳言他被陛下軟禁在東都,恐是要再廢。
如今太子回京,陛下谕旨事事皆禀奏東宮,流言不攻自破。
尚書台左丞裴熙年過六旬,來到東宮時,太子殿下正坐高台,聽階下禦醫叮囑。
他眼疾已有好轉,如今能看一炷香的奏章,不需宦臣念來聽。隻是飲食尚有禁忌,切莫大悲大怒,莫動肝氣,靜養十個月便能痊愈。
待禦醫走後,裴熙上前道:“建甯王日前來了趟京都聯絡舊部,殿下不在的這一年,黃門侍郎,吏部尚書,還有國子監祭酒皆心志不堅,被他倒戈。”
謝臨淵玄衣靜垂,眼都不擡一下:“知道了,有勞裴大人。”
裴熙見他嶽鎮淵渟,巋然不動,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松懈了年邁的肩,露出笑容。同他說起鎮國公家設踏青宴一事。國公滿門出仕,世子在戶部就職,嫡女比太子小兩歲,幼時還曾與殿下見過面。
老邁的嗓音回響在議事殿中。
東宮素來空寂。
桌上除了筆墨奏章,茶盞瓷壺,沒有任何擺設。連那香爐也被他嫌礙眼,丢了出去。
不似郁卿的案前,總是堆滿了東西。
她的針線錢罐帕巾扇子,一串野果一把花枝,撿來的漂亮石子,分門别類放在籮筐中,将他的紙墨擠在一旁。不知究竟有何用。
謝臨淵回神時,裴熙已經說完了,正望着他。
“孤眼疾尚未痊愈,就不去了。”他揉着眉心,“替孤多謝鎮國公好意。”
裴熙正要再勸,内侍忽然呈上來一封信。他無意窺視,隻是打眼掃過去,赫然是建甯王的字迹。
謝臨淵深深蹙起眉:“何處來的?”
内侍俯身在他耳畔說了幾個字。
裴熙伴東宮十載,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難言的神色,仿佛冷硬的堅冰崩裂,透出其中燃燒的怒火。
謝臨淵撕開信,通篇掃過去,拿信的手驟起青筋,幾乎要将這張薄紙捏碎。他眼前忽得陷入昏黑,半響發出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