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松蘿院,顧夫人震撼得沒停下過。知道郁卿受寵,可沒想到如此受寵,院中栽奇花異木,屋内堆錦繡羅帳,還有一架能站百人的拔步床,就連那桌腿上都鑲了翡翠!
建甯王好似要将世上所有寶貝都捧到郁卿面前。
謝臨淵掠過案台,上頭堆滿了建甯王的折子,他淡淡掃了一眼,嗤道:“荒淫無度。”
批公文都要同女人膩在一處。
檀木小幾上置鶴頸酒壺與兩隻白玉杯,無聲訴說着二人離府的縱歡對飲。
謝臨淵拾起其中一隻。玉杯瑩潤,杯中酒已冷,杯沿上還殘留着一抹淡粉的口脂,隐隐透着幽香。他指腹重重拭去這片殘痕,忽然擲杯在地,發出“啪”一聲碎響。
衆仆婢膽破心驚,慌忙跪了一地。
謝臨淵沉聲:“她來府上後,都與你說過些什麼話?”
直到此刻,顧夫人終于猜到了真相,卻沒從震驚中緩和過來。郁卿真真是紅顔禍水,不僅有個江都林氏的情郎,還令皇室兄弟阋牆,二龍奪珠!
美貌過于出衆,與災難何異?
被權貴争奪,身不由己,也非她所願。
顧夫人深吸一口氣:“她性情單純,平日裡總驚呼些東西沒見過。”
謝臨淵蹙眉:“我說的不是這個。”
顧夫人跪在地上,惶恐道:“臣妾不明白。”
謝臨淵擡眸:“那就讓會說的說。”
兵吏們将刑訊過的侍婢們押進屋。
其中一個侍婢搶地哭答:“奴婢什麼都說!奴婢聽得王上欲封郁娘子為貴妃,郁娘子卻問起皇後之位,遭到王上回絕便不答話了。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一時間冬風都凝滞了,此言大逆不道至極。謝臨淵聽完都不在意他想要的答案,隻是眼前又漸漸昏黑。
這段時日他每每思及郁卿,就心緒翻騰如墜怒海。禦醫勸他千萬莫動肝火,以免眼疾複發。
他站在這間金屋中,想起那封被他撕碎的信。仿佛能從建甯王挑釁的字迹中,讀出郁卿假惺惺的得意。
她說建甯王對她好極了。她住的是府中兩進院子,比他許諾的城中獨院好。每日珍馐佳肴,绫羅綢緞,金钗玉佩,樣樣皆有。她再也不用一雙手在冰冷的織坊桶裡泡,不用給他燒火做飯,洗衣研墨。
她雖喜歡他磨的桃花木簪,但和她如今衣櫃中哪一套衣裳都不配,因此已經丢掉了。
誠然,他與她的确有些恩情,但現已大不相同,佳人理當配才子,從前不過是時運不濟,錯配罷了。此次随他三貫錢作謝,二人從此緣盡,一别兩寬,望君勿念。
三貫錢。
謝臨淵無聲笑了。
區區江都林家郎,一個瞎眼殘廢,怎能比得上權傾天下的建甯王?
她既然貪圖華屋錦繡,貪戀建甯王的滔天權勢,想借此飛上高枝,就要承擔背叛他的後果。
他忽然改變主意了。他要當着郁卿的面,将建甯王一步步逼入絕境,打進泥裡,讓她好好體會什麼叫美夢破碎,窮途末路,痛不欲生。
謝臨淵收起長劍,緩步走出松蘿院,長指在劍柄上點了點。
“燒了。”
火舌沖天燃起,将無數亭台樓閣付之一炬,蒲州徹夜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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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時,郁卿乘坐的馬車終于停在荒郊紮營,營中早已兵乏馬疲。她和其他姬妾們被安置在一處,夜裡啜泣聲連成一片,逮住一個士卒就問王上的消息。
不到天明,建甯王渾身是血撩開簾進來,衆姬妾一擁而上哭訴着心中擔憂。
建甯王撇開她們,眉眼冷峻,焦急地環視,而後大步走向營帳角落,彎腰将安靜蜷縮的郁卿抱了個滿懷,帶出帳外。
霜天寒,郁卿渾身發冷,閉眼仰頭忍耐着鐵甲的堅硬硌人。
建甯王将她緊緊圈在懷中,撫摸着她的脊背,啞聲一遍遍安慰:“别怕,不會有事的。”
郁卿哽咽:“你身上都是血,我怎能不怕。”
建甯王忽得笑了:“這麼嬌氣,和誰學的,莫不是怕我弄髒你衣裳?”
郁卿搖搖頭,她怕他發癫啊。
建甯王抱她走入溫暖的大帳,将她放在床沿。
“先睡覺,等明日到了城中,我差人給你換一身好的。”
說罷他伸手解她系帶。郁卿心跳得飛快,緊緊攏住衣裳:“不行,王上身上都是傷,不要崩了傷口,奴心疼。”
建甯王呵氣:“無妨,都是小傷。”
郁卿急得眼紅:“我在意!”
建甯王停住手,擡眼沉沉凝視着郁卿:“你究竟是在意本王傷勢,還是不想侍寝?”
郁卿雙唇顫抖,張合了幾下,沒說出話。
其實她也在意他傷勢,希望他傷得太重死了最好。
建甯王冷哼一聲。
今日他本無臨幸她的想法,憐惜她大半夜奔波,想讓她脫了外裳好好睡一覺。被她一鬧,好像他非強迫她似的,頓時沒了趣。
他賜郁卿松蘿院,為她豪擲千金,許她貴妃之位,她卻毫不知足。
他厮殺了半夜,一回營就來尋她,帶她睡在他的大帳,而不是和一群姬妾擠在寒冷發臭的營棚,隻換來她的百般推拒。
多少女子渴望獨得他青眼,隻有她恃寵而驕,試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建甯王飛手打開郁卿,任由她重重摔出去。
“以為得到幾分偏寵,就能肆意妄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