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閑浮生,一晃過了十日。
梨花巷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王寡婦家門前的那具男屍,好似從未發生過一般,很快就有了其他新樂子,一傳十,十傳百,津津樂道。
難得出個好天氣,小桃和丘修竹吵吵鬧鬧,收拾出各種藥材,往太陽底下一擺,空氣中都彌漫開淡淡的藥香。
院裡那棵梅樹長高不少,盧将離沉默地坐在樹下,空酒壺滾落一地,灑出幾滴烈酒來,瘦削單薄的背影透出濃濃的傷感,蕭瑟之意久久不散。
宋玖鸢出來時便瞧見這一幕,一時無言,隻靜靜看着。
他身上傷口還未痊愈,偶然聽聞噩耗,跌跌撞撞沖出房屋,在那扇門前跪了一夜,遲來的雨水和血水混了一地,等祈二帶人去尋時,才将昏迷不醒的病人帶回家。
那夜他高燒不退,神智不清,喃喃了一夜“我的錯”。
“盧叔,外面涼,快些進屋吧。”宋玖鸢坐到盧将離身邊,順勢拿走了他手裡的酒壺。
“從一開始就錯了,若知是這樣的結果,我當初就不該松口。那些事本就和她沒有關系的,若不是我,她本該平平淡淡過完這輩子。”
眼前視線慢慢模糊,宋玖鸢低低應了聲。
“那天我們拿到了密信,她很高興,我想着快些将密信交出去,就帶着她離開,是我食言了。
我沒辦法原諒那個人,若不是王善元死得蹊跷,就不會暴露她。她那時在牢裡定是怕極了,明明膽子那麼小,是怎麼義無反顧撞向那面牆的?”
那個人,是李夫人,她聽信蠱惑,殺了王善元後栽贓陷害。曾經盧将離可憐她,現在他對她恨之入骨。
“盧叔,我們都不會原諒她的。”
即便李夫人看上去似乎也并未做錯什麼。
“好。”
盧将離撐着地爬起來,弓着腰往回走,腳下步伐淩亂,如同醉酒一般,随時都有可能摔在地上。
宋玖鸢回頭,輕歎了口氣。
盧叔剛剛那樣說,是在試探她吧。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已鐵石心腸,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又怎麼會救其他人?
片片梅花凋零,落在手心,忽逢寒風吹過,隻餘殘留花香萦繞。
小桃挎着竹籃走過,問道:“小姐,你午膳想吃些什麼?”
“我要出去一趟,午時不回來用膳了。”宋玖鸢回神,揉揉凍僵的手,作勢朝大門外走。
“小姐,你又要去什麼地方?”小桃揪心,踩着小碎步跟上去,急道:“小姐,這幾天外頭不太平,說是夜裡有色鬼糾纏,已經有好多人家的姑娘失蹤了。”
宋玖鸢腳步一頓,“失蹤?”
“是啊,也不知道最近怎麼回事,怪異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小桃嘀咕着,想到那些駭人的聽聞,啰嗦着摸摸胳膊。
“這皇城本就沒有太平的時候。”宋玖鸢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沒把小桃的話放心上,轉頭就出了巷子,坐上外頭的馬車。
馬車一路朝西,看方向,是普華寺。
……
普華寺一片殿宇連綿,寺院内古樹參天,細風吹動落葉紛飛,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佛音袅袅,鐘聲悠遠。
聽說這兒靈驗得很,不少人來皇城就為在普華寺祈福。眼下人不多,山底下有廟會,大多都去那湊熱鬧了。
宋玖鸢走上長長的階梯,虔誠地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慢慢阖上眼睛。
一願鎮國侯府早日洗冤。
二願手刃仇敵,報血海深仇。
三願……大晉得明君,百姓安居樂業。
“施主,你戾氣太重,心境不穩呐。”
身旁悄無聲息多了個和尚,宋玖鸢睜眼,見他慈眉善目,一看便是功德無量,出聲問道:“主持不知我心中所求何事,又怎知我心境不穩?”
她之前來過幾次普華寺,遠遠看過這位主持,一眼就認了出來。
主持搖搖頭,将手中的佛珠送出去,說道:“普華寺還算清淨,施主若閑來無事,可以多過來坐坐。”
宋玖鸢回了兩字,“沒空。”
“也罷,那老衲送施主幾本佛經,施主心覺困惑之時,可以拿出來讀上一讀。”
宋玖鸢推脫不掉,離開時手裡多了幾卷佛經,被塊灰布包裹着,沒抱一會兒,手臂就有些酸痛了。
普華寺建在半山腰,下山之時台階陡峭,宋玖鸢視線被佛經遮擋,隻靠着直覺,一步一步往下挪動。
“啪——”
佛經掉落一地,散開挂在台階上。
宋玖鸢撞到了人,聽到那聲驚呼時,她已然避開身子,卻還是碰了上去。
“抱歉抱歉。”
宋玖鸢趕忙去撿佛經,心急時手忙腳亂,她咬咬牙,恨不得一把火把這些東西燒了。
這時,一隻纖柔的手伸過來,幫着宋玖鸢撿起幾卷佛經,不經意間,袖子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懸挂着鑲嵌紅寶石的銀镯子,一晃一晃。
有了幫忙,佛經很快回到那塊灰布裡。宋玖鸢輕呼了口氣,擡眸看去,本想道謝,卻直直僵在了原地。
那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紀,身穿素衣,一頭墨發隻簡單用根木簪挽起,她長相清麗,看向人時柳眉彎彎,一颦一笑皎如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