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山沒有直說,但答案呼之欲出。
陸禾抓着陸山衣領的手抖了一下,控制不住後退半步。
雖然他僅僅隻被陸家收養了一年,但是陸氏夫婦對他還是十分關愛的,并沒有因為是養子,就故意區别對待。
陸禾不是不記恩情的人,盡管後來陸家境況不好,他離開後陸氏夫婦也沒有将他追回來,但那種情況下,陸禾可以理解,也不會因此記恨。
但陸山現在卻告訴他,兩人早就死了。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陸禾注意到陸山的口袋裡還有幾枚花花綠綠的東西,他在幾個富二代學弟那裡看過,是附近的地下賭·場流通的籌碼。
所以陸山說沒錢是真的,但是不是為了給父母治病。
而是賭·錢賠光了!
陸禾有些憤怒,不僅憤怒陸山騙他的錢,而且更憤怒的是對方在陸氏夫婦臨死之前,居然沒有想過要告訴他一聲。
雖然隻是一起生活了一年,但陸禾真心實意地把對方當作父母,也覺得兩人是真地把自己當成了兒子。
“把錢還給我。”陸禾說。
他不會把錢給一個賭徒。
陸山睜大眼睛,沖陸禾指指點點:“小禾,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爹媽病危的時候你也沒出錢出力,全是我在忙。”
“現在你總該付出點什麼吧,好歹我們陸家養了你一段時間呢。”
陸禾算是明白了,這人就是來無理取鬧的。
他不願在陸山這樣的人身上多花時間,想直接走,但後者卻橫跨了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什麼意思?”陸禾問。
陸山一聳肩,死皮賴臉地笑道:“你哥沒錢了。”
“你不是我哥。”陸禾認真且不留情面地跟面前的人劃清了界線,“從十八年前我離開陸家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你們家的養子,也不是你的弟弟了。”
“诶,走什麼!”陸山伸手抓住了陸禾的胳膊,他雖然矮,但一身脂肪和橫肉,力氣可比陸禾大得多。
肥碩的手指掐着陸禾的腕骨,陸山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心裡的肌膚,一挑眉。
可真嫩啊。
“陸山你幹什麼!”陸禾隻覺得頭皮一陣惡心的發麻感,“放開我!”
陸山猥瑣地笑道:“你真以為當初爹媽收養你是當兒子啊?告訴你,要不是當年你跑了,現在你就是我媳婦兒,你賺的錢都得伺候我,哪有你在這耍橫的份兒!”
陸禾動作一頓,他花了幾秒鐘,理解了陸山的話。
整個人呆立當場,連陸山捏了一把他的手臂,陸禾都不知道。
被抓着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陸禾聲音哆嗦着,沖陸山道:“……你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
陸山猥瑣地舔了舔唇。
“想知道?”
他充滿暗示地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又搓搓手指。
*
陸禾的卡裡,隻剩下一點勉強能支撐到下次發科研補助的錢。
換做平時,他已經焦慮到思考如何找點兼職多賺些零錢,免得有意外情況需要用錢的時候青黃不接。
但現在陸禾沒有任何力氣思考。
他回到宿舍,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似地直接坐到了床上。
臉色發白地縮成一團,瘦瘠的背影看上去比往日更加孤獨。
而陸禾此刻,從大腦到胸膛裡的那顆心,全都是空空的。
像是被人狠狠掏了一把,什麼血肉也不剩下,唯有被撕扯得破碎的痛苦。
為什麼。
“為什麼……”陸禾嗚咽出聲。
剛剛,他用自己攢了大半年的錢,從陸山那裡換回來了一個令他窒息的消息。
或者更準确地說,應該是真相。
一直以來,陸禾吃了很多苦,造就了他與人群較為疏離的性格。
但對于養育過他的養父母,還有曾經照顧過他的哥哥陸山,也就是陸氏一家人,他是真的當作親人來看的。
當初陸家情況不好,幾人也沒有給過陸禾臉色逼他離開,收養關系也是陸禾主動解除的。
但陸禾永遠記得,陸氏夫婦曾經給過他一整年無微不至的關愛,給過他一場從未奢望過的慶生宴會。
而當初那個對外兇巴巴,對他卻耐心的哥哥陸山,曾為了他跟一群對他動手動腳的小混混起了沖突,跛着腳也要一個跟三個人打架,才留下了額頭上的那個傷疤。
陸禾把他們當自己的至親,當成自己真正的家人。
但剛剛陸山說,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
從陸禾被接回家裡的第一天開始,陸山就從父母那裡聽到叮囑。
“小禾以後長大了,是要嫁給你的。”
而當時陸家到處傳到陸禾耳朵裡的風言風語,其實也是陸氏夫婦故意為之。
為的是讓他記得陸家的好。
即使以後陸山跛着腳,找不到工作,陸家沒落了,那成績好又有前途的陸禾,可以作為陸山的童·養·媳,嫁給他,伺候他一輩子,那他們兩夫妻即使駕鶴西去了,也能放心。
沒成想陸禾太乖,聽完那些話覺得自己成了拖累,居然主動離開了。
視若珍寶,藏在内心最深處的記憶和美好,原來隻是一場自己人為粉刷過的虛幻泡影。
他還曾想過,要是以後博士畢業了,工作順利,就把陸氏夫婦接來一起住。
那個時候,他們四個還是一家人,還能夠和和美美地幸福生活。
陸禾從未跟其他人說過這個小小的夢想。
他怕實現不了,更怕說出來了,願望就不靈驗了。
而此時此刻,陸山剛剛說話時的表情和神态,甚至是話裡的每一個字,此刻都像是一根又一根尖銳的針,一點一點地紮在陸禾的心底。
紮破他好不容易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唯餘一點的溫情,和那搖搖欲墜如一絲燭火般的希望。
陸禾想笑。
但是他卻控制不住地流淚。
一邊失控一般地流着淚,陸禾一邊安慰自己似地想:沒關系,哭吧,哭累了就能睡着了。
就像小時候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平息,變為了并不平穩的睡眠呼吸聲。
清秀纖瘦的手從被沿邊伸出來,掌心被指甲掐出了用力過度的月牙痕,但即使是睡着了,那隻手也在無意識地摸索着,想要抓到什麼,獲得一點安全感。
懷裡被塞進了一隻熊貓團子。
睡着的陸禾抱住了軟綿綿的玩偶,整個人的呼吸都平靜了下來。
他的雙臂将熊貓團子抱得很緊,直到半張臉都埋進了蓬松的絨毛裡,才真正平靜安穩地睡去。
渾身布滿了扭曲了形狀的吸盤的血人,趴在牆邊用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床上的人看了許久,祂鮮紅沒有五官的臉,在某一刻突然裂開一條縫。
低沉的呢喃回蕩在屋裡。
“陸禾…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