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先停下。”轎内的雍和璧忽然出聲道。
車夫連忙一勒馬缰,停了下來。
街上,有孩童朗朗的背誦聲傳來:“一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進成十……啊,碰上虎子你了,殺掉你兩個珠子!”
雍和璧頓了頓,親自下車辇,走過去問:“你們剛才念的是什麼?可否再念一遍,讓我一聽?”
男童磕磕巴巴地将珠算口訣又背了一遍,不止如此,還拿過算盤,炫耀地說着它如何好玩。
雍和璧眸色轉深,思考良久,于心中默念了幾遍後,複又追問:“這口訣是誰教你們的?”
這些孩童不懂這口訣與算盤的價值,但他卻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罕貴。
“是私塾裡的夫子教的。”男孩眨巴的大眼裡閃着崇拜的亮光,“蘇夫子人可好了,真的,她從不用戒尺打我們手心,還會教我們玩遊戲。大哥哥,你也要去私塾嗎?夫子她不會收你銀子的。”
“蘇夫子嗎?”雍和璧沉吟道。
身後的幕僚陸子燮也出聲:“公子,想不到這偏野鎮子裡,還有這等卧虎藏龍之士,居然從不曾聽聞……”
雍和璧想了想,随即正色吩咐道:“派人去打聽一下私塾的那位蘇夫子。”
※※
“啊,土~撥鼠,啊土~撥鼠——”
在蘇姑娘仰天長歌之時,門外那來了又走的一行人,自然也落入了屋檐上兩人的眼中。
“讓小瘋子摻和進雍家和世子黨派的事情中,這樣真的好嗎?”影六皺了皺眉頭,憂慮問道。
“她下個月要回京,早晚是無法置身于事外的。”影一說。
“影一。”影六加重了語氣,望着他說,“其實上一次我就想問了,你為什麼要讓她回京城?你明知道依小姐的身份,她若是回去那裡,會有多危險。”
明明以前小姐在的時候,他們隻是希望,小姐能夠遠離京城的波谲雲詭,嫁人生子,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
為什麼現在卻改變了注意,想要讓她回去?
“小姐是小姐,她是她。”
“我知道,可是——”影六頓住,緊抿了抿嘴,“那樣對小瘋子不公平,她什麼都不知道。讓她就這樣在這山莊裡開開心心過下去,不好嗎?為什麼還非要讓她回去,介入朝廷之事?“
影一垂下眼眸,淡淡道:“如果是小姐,我不會勸她回京。可是,是她的話……你不覺得,她若是回去,顧家和影衛部還有存活的可能嗎?”
“我管不了這麼多。”影六負氣别開臉說,“我隻知道,她不是小姐,不用為顧家做出任何犧牲,而影衛部存在的意義,本來就是為了小姐平安活着,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影一,你所忠誠的,到底是顧家還是小姐?”他質問道。
影一沉默良久,忽然問:“那你呢?”
在影六微愣住的表情裡,他擡起眸,眼神靜而深:“你如今想效忠的人,是小姐,還是她?”
如果原本的小姐回來,他又該如何自處?
“我……”影六短促的一聲,頓住。
他擰起了濃黑的眉毛,眸裡霧沉沉的,視線落在遠處樹下少女的身上——
她此時已經唱的倦乏了,正恹恹耷拉着頭,纖長而翹的睫毛安靜地垂下,輕輕淺淺地,将一扇弧形的陰影投落在眼睑下。她随意倚在樹幹前,一手支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琴弦的姿态,淡淡的無聊,淡淡的索然……
“我曾經走過許多地方,把土撥鼠帶在身旁。”
“為了生活我到處流浪,帶着土撥鼠在身旁。”少女悠澈的聲音低低,變得近乎呢喃軟語,如同這初春清晨的梨花軟軟,雲朵軟軟。“啊土撥鼠,啊土撥鼠,啊土撥鼠陪伴在身旁……”
“我是小姐的影衛。”影六輕聲說,“可是,不管小姐将來還會不會回來,我現在,隻想守着小瘋子。”
“總該有一個人,陪着她玩的。”
說完,他不看影一的反應,攥着雕刻好的木頭,從屋檐上飛身而下:“小瘋子,你心心念念的雪狼銀狻,接着——”
“诶?!厲害了,簡直一模一樣!”少女驚歎後,又有些嫌棄,“可惜了,就是這小眼神不太對,啧啧。”
“就一根木頭,哪有什麼眼神?不要還我。”
“哎别!”
……
望着遠處說笑的兩人,影一緩緩垂下眼眸,黑羽般的眼睫籠着的眸光,變得淡漠而茫然。
“所以,才不能是我嗎?”
旋即他搖頭,眸中變回波瀾不驚的平靜:他隻是一柄利刃,不該思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