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四人同睡一間,但臨禾自覺需有人時刻保持清醒,便抱着劍坐到了門口的椅子上。沈歡回到屋子時,床上已躺了兩個人,應無瑕和衣而卧,解下的銀飾被整齊擺在枕邊,濕漉漉的長發順着床沿流瀉而下,而曲懷玉眉頭緊鎖,獨自坐在另一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兩人中間仿佛橫亘着一條無形的銀河,看那樣子,恐怕就是留給她的位置。
她在溫泉池子裡泡了這一遭,竟已過了兩個時辰,如今黃昏将至,霞光傾落,屋子裡浮塵可見,靜谧安甯,叫人不自覺放松下來。
她走上前,目光掠過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少女,随手提起衣擺坐到床上:“師妹,來。”
曲懷玉眉梢一動,轉頭看她,女人披着柔軟的長發,素淨的面頰被昏黃暮光染成暖色,濃密睫羽下是一雙溫和清透的眼眸。
好似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她猶豫片刻,終是乖巧靠近:“師姐。”
“嗯?”
曲懷玉将手放在她伸出的掌心,低聲道:“對不起,我,我不該那般沖動……”
沈歡不在意地垂下眸,溫熱的指尖輕輕搭在她腕上。
脈象穩定,一切如常。
她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放下手,安慰道:“無妨,你也是擔心我,隻是以後莫要再孤身犯險了。”
“我……”曲懷玉欲言又止,不自覺抓住她的衣袖:“可是,師姐,你是不是……”
沈歡總覺得她要說些不妙的話,搖頭打斷:“好了,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曲懷玉抿緊唇,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低聲應道:“好。”
兩人相繼和衣卧下,沈歡默默吐出一口氣,轉過頭,一張漂亮的面容便映入眼簾。
這人睡着時,倒顯得乖巧許多。
睡這麼沉,也不怕她們跑了。
夜裡,外面又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寒意悄然透過窗棂,沈歡翻了個身,将腦袋枕在自己手臂上,卻隐約聽到一聲極細弱的抽泣。
她不禁蹙眉,睜開清明的眼睛,安靜注視着背對着自己的女孩。曲懷玉蜷縮在被窩裡,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正努力忍着不發出聲音,手掌卻在眼角胡亂擦拭。
“唔……”
又是一聲帶着鼻音的哽咽,沈歡瞥了眼坐在門口打盹的臨禾,輕聲問道:“你哭什麼?”
少女的背影蓦地一僵,似乎連呼吸都停滞了。
沈歡再次開口:“我知道你沒睡,師妹,你哭什麼?”
曲懷玉憋了好一會兒,終于磕磕巴巴喚道:“師,師姐。”
“嗯?”
“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沈歡不解,輕聲道:“我沒生氣。”
“你騙人。”少女轉過身來,一雙漆黑的眼眸紅彤彤的,還含着淚光:“你若不生氣,為何一直不叫我阿玉?”
“……”
果然是麻煩。
她閉上眼,忽然有些頭疼:“阿玉。”
曲懷玉咬了咬唇,淚光更甚:“你果然在生氣。”
沈歡:“你莫要胡思亂想……”
曲懷玉打斷她:“我知道,我那日說了那些混賬話,你接受不了也是應當的,可你怎麼能不告而别?本來送劍之行就萬分兇險,你身子骨又弱,就算你生我的氣,也不該抛下我先行啊。”
沈歡幹巴巴道:“我真的沒生氣。”
“胡說,”曲懷玉哽咽道:“你那天還打了我一巴掌。”
沈歡無言以對,思來想去,隻能敷衍道:“我累了,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
“不要,必須現在說個清楚,”曲懷玉緊緊抓着她的腕子,固執道:“師姐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曲懷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尾漸漸燒起紅霞:“我……”
“嗯?”
少女掌心冒汗,一咬牙,仿佛破釜沉舟般顫聲道:“我心悅你!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
沈歡一怔,垂眸看着曲懷玉緊張的面龐,女孩似乎有些害怕,眸光閃爍,最終卻還是沒有避開她的視線。
半晌,她動了動自己的手腕:“放開。”
曲懷玉慌張道:“師姐……”
“放開。”
曲懷玉僵了下,望着她平靜如水的眼眸,身體一寸寸冰冷下去,沈歡卻在這時歎了一口氣,擡起手,輕輕撫了撫她淩亂的額發:“阿玉,現在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等我們都脫險後,我再給你答案好不好?”
曲懷玉眨巴一下眼:“為什麼……”
“因為,”女人思索片刻,溫聲道:“這是很重要的大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才能給你确切的答案,你應該也不想我随便應付吧?”
曲懷玉連忙搖頭,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問道:“師姐,會覺得我惡心麼?”
沈歡抿了抿唇,将手掌遮在她眼睛上:“這也是以後才能回答的問題,阿玉,夜深了,該睡了。”
“可是……”曲懷玉嘴巴微張,似乎還想問什麼,沈歡卻淡淡道:“噓,睡覺。”
女孩安靜片刻,乖乖攥住她的衣袖:“那好吧,師姐,明早見。”
沈歡道:“明早見。”
她神色平靜,一動不動地保持着這個姿勢,待掌下的小臉逐漸發出均勻的呼吸,才輕輕收回手,攏到懷裡。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真是想不到,你們竟是這種關系。”
……又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