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兩人來到溶洞裡,順着方才應無瑕滑下的石壁往上看,果然在視線盡頭捕捉到了一點模糊的光暈。
好在這塊石壁不似之前那般光滑,凹凸不平的落腳點随處可見,縱使如此,沈歡仍是背着人爬了許久,才抵達那光線透出的位置。那是個兩人高的洞口,洞外還有一處凸出的石台,她扒着石台邊緣,好不容易翻上去,已是微微氣喘的模樣。
應無瑕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太重了。”
沈歡搖搖頭,道:“聖女從小習武,就該有這樣的重量。”況且,少女體型修長,渾身沒有一絲贅肉,這樣也算重的話,當真是冤枉她了。
沈歡将她往背上托了托,擡腳邁入洞口,越往前,光線便越明亮,她不自覺加快腳步,可等她登上最後一段陡坡後,心卻陡然沉了下來。
面前雖豁然開朗,卻仍是一處中空的石洞,而那束光,僅僅是從一個巴掌大的縫隙中透過來的。沈歡将女孩放下,上前查看,縫隙外陽光明媚,天朗氣清,她試着将手臂伸過去,竟然剛好能摸到縫隙盡頭。
面前這堵石壁,未免厚得驚人。
忽然,背後傳來應無瑕驚訝的呼聲,她連忙轉身,見女孩背對着她站着,似乎看見了什麼。
“怎麼了?”
應無瑕蹙起眉,遲疑道:“這裡有……一具屍體。”
“屍體?”她還以為是山魈的屍體,走近才發現那是一具人類的骸骨,肉身雖已完全白骨化,身上的衣裳卻未完全腐敗,而她盤腿端坐在低矮的石桌前,雙手搭着膝蓋,似乎是在靜思中無知無覺離開了人世。
沈歡垂眸掃了眼,不經意瞥見石桌上落滿灰塵的小冊子,便小心拿起,哪知她剛翻開一頁,懷裡就湊過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扒着她的手臂,眼巴巴地瞧着。
她動作一頓,繼續往後翻。
少頃,女孩失望地歎了口氣:“怎麼不是武功秘籍啊。”
沈歡觑她一眼,淡淡道:“聖女話本子看多了吧。”
翻了好幾頁,都是些平淡瑣碎的記錄,像是昨晚夢到了什麼、今日吃了什麼、天氣好不好、能不能看到西邊的海……總之,這人似乎極其無聊,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往上寫一寫。
她放下冊子,繼續在這石洞裡探索,可除了那道狹窄的縫隙,這裡當真再無任何出路。
回過頭,應無瑕也正圍着那具屍骸打轉:“不應該啊,死在這麼隐秘的地方,應該就是隐世高人,難道不會留下什麼東西嗎?”
沈歡冷不丁道:“會。”
她擡手指了指頭頂上方,應無瑕仰起腦袋,一行刻在石壁上的潦草字迹頓時映入眼簾,她忍不住眯起眼,一字一頓地念道:“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她怔了下,轉頭看向那具枯坐的屍體,心生怅惘之時,耳邊卻傳來女人百無聊賴的聲音:“這麼高,應該是憑借劍氣刻上去的。”
沈歡抱着手臂溜達了一圈,果然發現了半截躺在角落裡的斷劍,她撿起那把斷劍,撣去灰塵,發現它依舊鋒利無比,散發着淡淡的寒氣:“好劍。”
應無瑕皺了皺眉:“可惜已經斷了。”
沈歡不答,拂去劍柄上的灰塵,其上雕刻着蜿蜒纏繞的銀蛇,蛇口中,還鑲嵌着一顆璀璨的菱形翡翠。她不禁挑了挑眉,遞給身邊的人:“倒是适合聖女。”
“?”應無瑕從她手裡接過斷劍,翻來覆去打量了一會兒,嘀咕道:“所以就隻留下了這麼一把斷劍,既沒有武功秘籍,又沒有絕世心法……”
沈歡無奈地笑了笑,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坐下,伸手去解她的衣裳,應無瑕一驚,連忙縮成一團:“你,你幹什麼!”
“傷口不是裂了嗎?我看看。”
她眨了眨眼,這才慢慢放松,别扭道:“那也不能話都不說一聲,就,就……啊!”
沈歡連忙松開手,等她緩過來,才放輕力道,繼續在傷口邊緣按壓:“聖女少說點話,可能就沒那麼疼了。”
應無瑕淚盈盈地瞪着她,過了會兒,她低頭看着手中的斷劍,情緒忽然低落下來:“也不知道臨禾怎麼樣了。”
沈歡淡淡問道:“之前我聽聖女說,若任務完不成,回到苗野就會受罰,我能問問,是怎樣的受罰嗎?”
女孩抿了抿唇,無精打采道:“也沒什麼,就是被關到蠱窟思過一個月罷了,也許這次會變成兩個月,畢竟……教主将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本就是信任我。”
“重要嗎?”沈歡蹙起眉,忽然道:“我不覺得劫走盟主劍是什麼重要的事,它不過是一把劍罷了。”
“它也是武林盟的象征。”應無瑕下意識反駁:“劫走它,就能重挫武林盟的威風。”
“為了挫武林盟的威風,便派你來做這麼危險的事,”沈歡幫她整理好衣服,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一向溫潤的嗓音竟透出幾分譏諷來:“都說聖女尊貴,這麼看來,也沒有那麼尊貴。”
應無瑕一愣,茫然地看着她。
“不然,貴教主怎麼不派少主來劫劍呢?”
“……”
少女睫毛一顫,忽地回過神來,又是驚慌又是惱怒地提高聲音:“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聖女心裡清楚。”沈歡懶洋洋眯起眼,傾身向前,柔順的黑發在背後輕輕晃動:“聽說魔教教主之下,是三大長老,而後才是少主和聖女。魔教雖對外宣稱少主與聖女地位等同,但大家都知道,未來會繼承教主之位的是少主,至于聖女……”
她歪歪頭,露出一抹戲谑的笑:“您之前說,每一任聖女,盡多到了三十歲就會離開,那麼,離開去哪兒呢?”
應無瑕顫了下,嗓子發幹:“自然是歸隐世間,從此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了!”
“哦?每一任聖女都會選擇歸隐嗎?”沈歡擡起手,指尖仿佛不經意般掠過她的臉頰,語調悠然:“聖女有沒有想過,這其實代表着另一種說法。”
女孩心中隐隐有不好的念頭,瞪大眼睛,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什麼說法?”
“這些聖女,從此音信全無,再尋不到。”女人輕啟紅唇,冷冷道:“簡稱,死了。”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在空氣中回蕩,沈歡緩緩眨了眨眼,火辣辣的感覺在臉頰上蔓延開來。明明是對面這人動手打了她,現在卻不知為何滿臉通紅,眼睛裡也聚起了淚花,看起來比她還要委屈憤怒。
“聖女……”
“别說了,”她抗拒地搖頭,顫聲道:“師傅說的果然沒錯,中原人都是一樣的狡猾,得我信任,便要,便要挑撥我與教内的關系……”
沈歡沉默了會兒,不再言語,反從袖中取出一個物件,女孩下意識往後縮,待看清躺在她掌心的是一隻精緻的銀镯後,才慌忙拿回手裡。
蠱母安然無恙地躺在裡面,她抿了抿唇,擡起頭,卻剛好對上女人平靜無波的眼眸。即便被甩了一巴掌,沈歡好像也沒什麼情緒,既沒有沖她發火,也沒有憤然離開,應無瑕想到她一路以來的細心關懷,心裡忽然湧出無限的懊悔,卻始終說不出道歉的話。
“聖女歇一會兒吧,”最終,還是沈歡率先打破了沉默:“這裡沒有出去的路,休息完,我們還得繼續尋找其它出口。”
說完,她便自顧自走到了角落裡坐下,應無瑕一聲不吭地看了她一會兒,最終低下頭,一瘸一拐地坐到了另一邊。
洞穴裡頓時陷入一片寂靜,沈歡環起雙臂,面上不顯,心中卻愈發煩躁,正待她打算起身往來時那條路透透氣時,耳邊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她不禁蹙起眉,掀起眼皮用餘光瞟了眼,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不知何時已偷偷摸摸湊到了她身邊。
沈歡:“……”
應無瑕小動物似地蜷成一團,好一會兒,才悶悶道:“我不是用完就扔的工具。”
沈歡微微側頭,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辛苦訓練這麼多年,不是為了,失去價值後就去死的。”女孩垂下眼簾,呢喃道:“所以,以前的聖女,一定都有了好的去處,隻是不願意顯露在人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