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月第一次見到裴清漸的時候,也是在梅雨季的夜晚。
雖然那天沒下雨,但江城的河流湖泊遠比海城多,氣候也濕潤不少,老舊的學區房内充斥着潮濕的氣息,即便是三樓,樓梯台階上都是濕的。
江望月握着母親的手,看着腳下布滿水迹的瓷磚,她動了動腳尖,那白色的瓷磚就多了道髒痕。
就像此時的她,隻能被動接受自己未知的命運。
“等會兒記得喊人,知道不?”江蓉握着她的手,再三叮囑,沉默一瞬,又壓低聲音,“能喊爸爸就盡量喊爸爸。”
江望月并不覺得被一個已經14歲的孩子喊“爸”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但她許久沒見過江蓉有這種激動而又興奮的神情了。
那張曾經布滿滄桑與黯然的臉,此時終于能依稀看見她曾經的風貌。
于是江望月将心裡那點叛逆的心思壓了下去,對江蓉點了點頭。
恰好此時,那扇暗沉的大門也被打開,屋内的光透了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阿蓉你可算來了,這就是望月吧?”
明明大半視野都被這個男人擋住,但江望月的視線瞬間就被屋内的人所吸引。
“這孩子最近一直在學校補習,這一有空我就帶她來了。”江蓉有些緊張和羞澀地拍了拍女兒的後背,沖她說,“望月,快喊人!”
“啊、哦……”江望月一走神,脫口而出的就是,“叔叔好。”
她能感覺到母親似乎對她這個稱呼有點失望,但男人看上去倒是十分和善,他笑呵呵地應下了這聲叔叔:“唉,别在門口說話了,快進來吹風扇涼快點。”
這間房子處處都透露着年代感,但比之前的“家”還是要好上不少。
江望月刻意将視線往四周張望了一下,再才回到屋子中間的那個人身上。
看到她的第一眼,江望月就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少女并不屬于這裡。
無論是過分優越、已經初露風華的容貌,還是那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即便是身處這破舊的老房子裡,也無法被削減分毫。
“裴清漸,你站在那裡做什麼,快來打招呼!”顧晟喊了一聲,聲音裡不複方才的溫和,帶着明顯的不滿。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哪幾個字,但江望月還是下意識地将這個名字記了下來,然後看到少女向她們走來,連呼吸都放輕了些許。
“阿姨好。”
少女的發音字正腔圓,沒有江城本地所特有的腔調,她說完微微低頭,儀态落落大方。
“唉唉,裴……裴裴不用這麼客氣。”江蓉放在身前交錯相握的手緊了緊,在裴清漸面前竟然顯得有幾分局促與不安,不知這麼稱呼她是否恰當。
裴清漸淡笑了一下,笑意很淺,但聲音放輕了點:“阿姨把這裡當自己家就行。”
江望月從進門就一直注意着裴清漸,這會兒不但看到了她的笑,還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憐憫。
但還來不及去思索裴清漸為何會露出名為“憐憫”的神色,對方已經來到了她面前。
距離被猛然拉近,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江望月呼吸一滞,立刻收起了還有點懶散的樣子,站直了身。
她發覺自己比裴清漸高一點,平視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是裴清漸修長的眉形,以及光潔白皙的額頭。
但即便有身高優勢,江望月卻發現自己從心态上已經處于弱勢。
裴清漸僅僅是在她面前站定,她就已經緊張到呼吸不暢、口幹舌燥了。
“你……你好,我叫江望月。”
江望月吞咽一下,不願被人牽着鼻子走,率先開口向面前的少女介紹自己。
而後,她看到裴清漸擡眸,視線好像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她與那雙墨色眼眸對視。
江望月突然發覺,從她和江蓉進屋開始,一直到現在,裴清漸才将視線落在了她身上。
“你好,裴清漸。”
少女言簡意赅,也對江望月提了提唇角,露出一個笑,極淺極淡。
看着那平靜、沒有任何波瀾的眼睛,江望月握緊了放在身側的手。
除了一開始是被顧晟喊過來的,裴清漸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甚至她的言行舉止都稱得上大方得體。
可看到那雙眼睛,江望月知曉,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把她和江蓉放在眼裡。
禮數到位的問候與關懷,是她骨子裡的習慣,而眼睛裡透露出來的,才是她真實的情緒——她們的到來對她而言,什麼都不是。
裴清漸從一開始就和自己、和江蓉,劃清了界限。
“唉,望月和我們裴裴都在念初三對吧?”顧晟很滿意這個場景,開始找尋新的話題。
“裴裴比望月大半歲來着,望月,你以後還是喊姐姐知道嗎?”江蓉又拍了拍江望月的後背,叮囑着。
“不用不用,就差這麼點,哪還用分那麼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