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徐誠現在也快死了,江翠英估計又會有一筆保險理賠金到賬。”
“當年朱嘉明的死,警/察來來回回調查了一年多,都沒能找到江翠英的疑點。”
“她的運氣可真是好。”
“她堕了三胎女嬰,生育能力依舊完好,和徐誠生下了一個兒子。她對外說是朱嘉明的孩子,可誰知道呢。有時候我都想,她晚上睡覺時能安心嗎,不會覺得後背發涼嗎。”
說着說着,朱無阙笑了起來。
“都說惡人還需惡人磨,朱嘉明早在姚欣住院之前,就有不知多少個情人,估計還有性/病。可是這惡人互相折磨,最後遭罪的居然是我和我哥。”
白于斯聽得舌尖艱澀。
他很難想象,在這樣奇葩的家庭裡成長的朱無阙,究竟要經過多少自我懷疑與苦難。
朱無阙擡眼,望進白于斯的瞳孔中,他不禁笑起來。
“被江翠英獨吞的那些錢估計是拿不回來了,但至少,我能讓她過得不安生。這些年來,她做的缺德事兒已經夠多了。”
“她自以為已經控制住了我和我哥,多愚蠢啊。”
朱無阙慢條斯理地剔着鲈魚并不多的刺,動作輕緩優雅,說出的話卻與其大相徑庭。
“她的思想又偏封建,離了男人不能活,生不出兒子不能活,不結婚生子不能活,生了兒子不随父姓不能活。既然她想控制我和我哥的人生,那我就和她玩一玩耀祖變嬌妻的遊戲咯。”
“我哥負責收集證據打官司,我負責變身嬌妻氣死她,分工明确。”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的配合。”
朱無阙将最大的一塊魚肉夾進白于斯的碗裡,笑得如沐春風。
白于斯點頭,表面上波瀾不驚地接受了鲈魚肉。
背地裡——如果情緒能通過尾巴表現出來,他現在應當是尾巴朝天搖成了螺旋槳。
“以後她有什麼詭異的要求,都可以告訴我。”
白于斯垂着眼,劍眉下,漆黑眼珠被長直睫毛所遮擋,投下一小片陰翳。
他應當會是奶奶最喜歡的孩子。
朱無阙突然無邊際地想。
如果張珠還在世,“寶貝孫子變成男同”和“男同對象根正苗紅”肯定能有效抵消,最終達成奶奶接受男同孫子隻因男同對象太符合标準的其樂融融标準結局。
“确實有個很過分的要求。”
想了想,朱無阙調出與江翠英的聊天記錄,找到具體信息後,将手機翻了個兒,推到白于斯面前。
“她不信我們是情侶,明确表示,要看我們同床共枕的照片。”
就離大譜。
江翠英的要求,像極了曾火極一時的平底鍋文學。
在婆婆面前,老公用手指挑逗妻子;回了村,街坊鄰居都對妻子上下其手;新婚之夜,看了又看,滿意得不得了。
現在的江翠英,就是平底鍋文學裡知根知底的婆婆。
不僅要收藏帶血浴巾(指床照),還要錄音(指保存),堪稱人類十大迷惑行為。
朱無阙不悅蹙眉,放下筷子,“到時候,我躺在床上,你給我拍張照片就行,後期我再p個人影上去。糊弄糊弄得了,反正拉着窗簾黑燈瞎火的,她也看不清。”
“不用。”
白于斯回過眼,攪着碗裡的海鮮粥。
他神情如常,沒有任何抵觸情緒,“她既然想看,那就讓她看吧。”
“你确定?”
朱無阙再次詢問,“這已經是在窺探你的隐私了,而且——”
白于斯擡眼。
他知道朱無阙想說些什麼。
“我的個人領地意識确實很強,無可否認,我不能接受他人随意觸碰我的私人物品、進入我的領地,也無法接受他人監視我的生活。”
白于斯露出一個淺淡真實的笑,氣質幹淨,“但如果是你,我不會有任何不良反應,我不會拒絕你。”
嘶——
朱無阙在心裡倒吸一口涼氣。
不,不。
這不對勁。
白于斯,你應該拒絕。
你要是不拒絕,那這事兒可就大了。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和對書架的探索,朱無阙幾乎可以确認,白于斯與他有着許多相似之處。
對音樂的品味,對文學大家的看法。
韓炳哲曾在愛/欲之死中寫過,“他者”,是獨一無二的,是不受他人意志所影響的,是獨立的,是難以捉摸的。
與“他者”的愛,帶有無法磨滅的異質性。
朱無阙也曾向往過知心密友般的柏拉圖式愛情,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者”的神秘,讓他對此充滿了好奇心與求知欲。
而現在,白于斯對于他,不是“他者”。
他們的相處,也沒有異質性。
換言之,和白于斯相處很舒服,就像是在和另一個自己相處。
但恐怖的,也恰恰是,就像是在和另一個自己相處。
這不是愛,這是自戀。
朱無阙猶豫着要怎麼開口,才能讓白于斯放棄拍照的想法。
同時他也在心裡暗自懊悔,為什麼要和白于斯聊起這個。
“或許,我并不正經。”
白于斯喝着茶,淡淡說道,“也或許,真實的我和你腦海中的我,有着很大出入。”
朱無阙暫停思考,轉而看向穿着得體的白于斯。
白于斯也看向他,回了個弧度正好的微笑。
愛/欲之死,是因為過度追求愛中的同質性,對“他者”不聞不問,最終走向愛情的消亡。
那如果,“他者”以同質性作牢,引誘“我”入局呢?
入局的獎勵是異質性,是一條難以言說的感情線。
像是一條河。
在河的此岸看去,彼岸符合着渡河人對理想愛情的所有幻想,于是渡河人不顧一切地渡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