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做是在試探性的入侵女孩的領地,想知道對方的抵觸情緒有多高。
發現艾米沒有任何反應,他變本加厲:“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是小嬰兒被玥阿姨抱在懷裡,我開車去餐廳接你們回家。”
這是榮湛虛構的情節,他故意提到‘車’,因為鐘姝就是在車裡遇害。
艾米果然有了反應,不知道是因為厭惡還是緊張,小幅度地拉了拉被單。
榮湛很想見一見她的眼睛,可惜沒能如願,後來他又簡單聊幾句,女孩始終不給反應。
他站起身與管家往出走,刻意放緩腳步,想知道他們出門前女孩會不會把小猴子扔出來。
并沒有,艾米的情況和榮湛預想的差不多,可定為中度創傷後應激障礙。
往出走的時候,榮湛又按照慣例問了些問題,管家一一答複。
“出事之後,她有尿床的現象嗎?”
“有過一次。”
“噩夢驚醒的情況有發生嗎?”
“确實做過噩夢,可她不會大聲尖叫,會盯着天花闆看。”
“她很依賴舅舅嗎?”
“是的,她不說話,喜歡待在舅舅身邊。”
詢問完,榮湛開始叮囑:“作為她身邊最親近依賴的人,你們每天跟她說‘沒關系’‘忘掉’‘重新開始’之類的話是沒用的,還可能起到反面作用。”
老管家露出苦笑:“沒錯,我們每天都在安慰她,可她始終不願意開口講話。”
榮湛停下腳步,十分鄭重:“身體上的疾病需要去醫院治療,在治療的過程中醫生可能會對患者做出‘殘酷’的舉動,心理治療同理,它的過程并不像你想的那樣充滿溫馨,想要讓艾米重振旗鼓,我們就不能‘心慈手軟’,必須鼓勵她直面恐懼。”
管家張了張嘴:“那...我理解您的意思,接下來要怎麼做?”
榮湛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下次的問診地點在咨詢中心,她抗拒出門可能是恐懼黑色轎車,可以用系統脫敏的方式,先找一輛校車巴士接送她,然後再換小一點的車輛,按照這種規律變換汽車的類型,直到代步工具成為黑色轎車。”
“如果她不肯呢?”
“需要她最信賴的人幫她邁出第一步。”
“好的,你的話我會銘記在心。”
“盡快帶她來複診。”
說話間,他們來到别墅一層。
榮湛打算告辭了,不過還是想多了解女孩身邊的人,不抱希望地随口問道:“老伯伯,我能見一見鐘先生嗎?”
“哦,商總...”管家稍稍猶豫,“他不在。”
榮湛是行為表現方面的專家,對人的微表情有一定研究,一眼就看穿對方在撒謊,并接收到一條信息:【那位不想見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會強人所難,笑着說句:“好的,我就不打擾了。”
然而尴尬的一幕發生了——
管家送客人離開時路過一樓的書房,兩扇氣派的實木門大敞四開,對着門口的書桌邊上站着一個男人,正是别墅的主人。
見狀,管家頗為尴尬的搓搓手:“呃..鐘先生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
剛睡醒的幾率可能更大,鐘商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棕色睡袍,頭發也略顯淩亂。
榮湛駐足,從外面的視角觀察書房裡的男人。
鐘先生的身材和外貌不必多說,引起榮湛注意的是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不羁氣息,永遠一副微醺懶散的模樣,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可就是這種聽上去就不受人待見的處事風格竟然赢得‘香槐耶最想嫁的男人’的美譽,不少人聲稱鐘少爺罵人的時候最性感。
可能察覺到有人在打量自己,鐘商随意地朝外一瞥,目光從管家和容湛的臉上掃過,沒有任何反應的收回視線。
鐘商把手機往桌上一扔,身子倒在轉椅裡,順手撩開雪茄盒的蓋子,從裡面拿出一根雪茄,用雪茄剪開始一根一根的剪。
男人剪雪茄的動作慢條斯理,甚至沾點優雅,剪完後沒有及時點燃,就跟玩一樣的剪,剪,剪!
直到把盒子裡的雪茄全部剪掉他才停手,最後從裡面挑出一根比較滿意的放在眼前觀察,就在别人以為他取出噴燈點燃時,他又變魔術似的摸出一根細長的香煙,銜在嘴邊,迅速點燃。
做完這一切,他朝門口看去,好像在逗樂子。
可他面無情緒的樣子又不像在搞惡作劇。
榮湛猶豫了一下,想到艾米,還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門。
不等鐘商應答,榮湛徑直走進書房。
“鐘先生,你好。”榮湛與書桌保持了恰到好處的距離,聞到一股巧克力的味道。
鐘商似乎也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跟女孩一樣無視他,聽見他的聲音,唯一的反應是閉上眼睛惬意的吸煙。
這一刻,榮湛用很短的時間快速回憶兩人的過往,其實沒什麼過往,小時候有些零碎的記憶片段,中學時發生一點小誤會,成年後徹底斷絕聯系,不過鐘先生喜怒無常的性格倒是引起榮湛的興趣。
作為心理治療師的興趣,他明白親姐的慘死會給鐘商造成一定的心理影響,桌上的兩瓶伏特加空酒瓶就是最好的證明,還有剛剛以剪雪茄的方式解壓,不排除伴有焦慮的抑郁情緒。
榮湛從外衣口袋中找到一張名片,為了了解鐘先生的情況,也為了艾米,他把名片放在書桌上,輕聲說:“我是榮玥的弟弟,一名心理治療師,如果鐘先生覺得情緒低落已經影響到了生活,或許我能幫上忙。”
鐘商緩慢地掀起眼皮,長而卷曲的睫毛輕顫兩下,他漫不經心地盯着榮湛這張臉瞧一會兒,紅潤的薄唇裡輕輕吐出一個字:“滾。”
榮湛收起自己的名片,轉身離開。
管家送他到私家車跟前,滿臉尴尬的解釋:“榮醫生,商總最近心情不好,姐姐出了事,艾米又生病,公司也有一大堆事,他絕對不是有意針對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說來也奇怪,鐘商确實因為姐姐的事難過,但他對别人也不是這個态度,偏偏對容湛不友善,管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榮湛表示無所謂:“沒關系,我來這裡不是為了他,是為了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