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時分,幹事一臉緊張來找老所長彙報。
濱鎮是個安逸的小地方,平日最嚴重的案件就是哪家夫妻吵架,讓派出所去調停。再大一點的就沒有了,連偷竊案都幾乎沒發生過。
難得見幹事露出這種表情,老所長察覺事情不對,神情沉下去。
二人回避到一旁,簡單說過幾句話,老所長點頭,若有所思,回到關路遠身邊。
“教授啊,你撿到的這個人,怕是不簡單。”老所長意味深長。
“有線索了?”關路遠問。
老所長搖頭,“沒線索,就是最大的線索。”
“……”
“别怨我手下辦事不力。自從這附近發現遺址,我們濱鎮的政治地位高了不少,一點風吹草動,上級都重視得很。所以,你撿的這孩子,我們本來按失蹤人口處理,将他的外貌特征層層上報……”
“嗯。”
“你知道的,咱這辦事是要走流程的,程序不能落。層層上報的過程中,卻突然被别的機構截胡了……這截胡的機構諱莫如深,隻說後續會調人來處理,要求我們現在先對此事保密。對方沒說自己是什麼機構,也沒說到底來處理什麼。而這機構偏偏有權力截胡我們機關的溝通,且後續無人問責。你說……這樣算不算線索?”
關路遠聽明白了。
越遠離制度核心的平民,所見的世界越純粹簡單。
而越靠近核心的,則越容易發現,隐藏在尋常世界之下的秘密。
關路遠科考的這些年,隐約察覺過,制度體系中,是否有一條獨立且神秘通道,不為衆人所知。
他工作過程中成就越多,權力越多,接近過的核心機構越多,也就越能感覺到這條神秘通路的存在。
關路遠印象很深刻,他剛工作時,曾有人聲稱發現人魚遺骸,那具屍骨剛交由他所在的部門處理,還不待他親眼看看那屍骸究竟長什麼樣,是不是拼接而成……
部門領導就告訴他,屍骸上交了。
上交到哪去了,不能說。
這件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掩在他眼前,不讓他看清人類平靜世界表面下,隐藏的秘密。
如今,這個秘密似乎又出現了。
老所長到了這個年紀,處在這個位置,不該問的事當然會假裝沒聽到,不再過問。
而關路遠一直以科學家自居,對世界保持探索的好奇,是職業基本的素養。
眼下,那個神秘機構再度出現,試圖介入,确實坐實了海邊撿來的青年身份不簡單。
“總之呀,我所裡就這麼丁點大位置,聯系不到那孩子家人,總不能讓他在這兒睡闆凳吧?”老所長說,“既然他自稱人魚,而教授你又剛好是研究人魚的。在上頭派人來處理之前,這孩子還不如寄養在你那兒,給你研究研究?”
“……”
怎麼話說得像是研究小白鼠一樣輕巧。
“我是研究古遺址和文物的,不研究生物。”關路遠糾正。
“你們那兒有國家批的一整棟宿舍樓,分一間給這孩子住兩天,也總比讓他在這兒睡好吧?再者說了,你是教授,知識這玩意一通百通,你總不能對生物一竅不通吧?萬一那孩子真是人魚,放我這兒養死了怎麼辦?”
曾把仙人掌養死的關路遠并不反駁。
“就算你真不會養,你們那海洋研究基地裡,還能連個生物學專家都沒有?”
“……”
老所長意思已經很明朗了,恰好關路遠也對小青年的身份産生好奇,便順水推舟答應了。
得知教授決定要先将小人魚帶回家,短暫相處培養出感情的常雨霖和石巍鼓掌歡呼。
……像極了得知爸媽同意養小寵物的小孩。
*
常雨霖和石巍吃完晚飯,相約上樓去找關教授看小人魚。
關教授擁有這棟小型環狀筒樓第三層頂層的完整居住權,還空了些房間。
剩下兩層的房間分給他們這些學生,幾乎占滿。
小人魚自然隻能先養在教授的那一層。
關路遠帶隊的這支科考隊,除了正式人員,還有實習人員。追随他來的學生不在少數,成分這兩類皆有。
隻有正式工作人員才能入住海洋研究基地内配套的住宿區,實習學生隻能食宿自負。
關路遠自掏腰包出了大部分錢,剩餘的小部分走公費申請,名義上向國家批了一棟宿舍樓,提供給跟他來的這些學生。
算是暗地裡幫這些學生減輕了生存負擔,可以讓他們把精力更多投入科研和學習上。
當然,這件事,學生們多數并不知情。
畢竟關路遠不願因為這件事沾染人情債,使本來純粹的師生關系變得複雜。
關路遠在外面找了間小餐館解決了溫飽問題,散步往宿舍走。
等他回到三層,就看到常雨霖和石巍兩人,鬼鬼祟祟扒在小客廳的彩花玻璃上,往裡面偷窺。
關路遠走到兩人身後,開口:
“早上偷看電視時沒見你們這麼小心。”
“啊!”
“嗚哇!”
倆學生吓得原地起跳。
看清來人是教授,倆人才舒氣拍胸安撫心跳,随後好奇地問:
“教授,你怎麼一個人?小魚呢?”
“教授你從哪兒回來的?”
“小魚……”關路遠重複了下這個昵稱,冷冰冰道,“應該提醒過你們,不要給‘實驗對象’起這種帶感情色彩的名字,而該盡量使用字母數字組合的編号。除非你們有反社會人格。”
就像一般人得知自己養的寵物兔兔寵物鴨鴨被端上餐桌當晚飯會崩潰一樣。
取名“奶糖”啊“甜甜”之類的可愛昵稱的小白鼠,死在自己的實驗台上,對任何一個人性尚未的學者,都會帶來情感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