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此時,有一人面如土色跌跌撞撞地從外面奔進來,還顧不得理順一口氣,便靠扶在門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九鼎入秦了,九鼎……入秦了!”
話音一落,飯堂便如開水一般,頃刻沸騰起來。
九鼎……入秦了?
要問這九鼎入秦幹趙國何事,何至一石投水掀起這樣的波瀾,那就要從九鼎的來曆說起了。
帝禹之時,曾命九州征鼎獻于夏王室。後成湯滅夏,九鼎轉入商邑。又逢商纣暴虐失卻民心,武王替天囧行道,伐商功成攜鼎西歸,傳到其子成王時,又把九鼎遷到鎬京,行“定鼎”之儀,至此,九鼎俨然成了王權的象征。
如今九鼎歸秦,便是表明秦已有了征讨六國的資格,虎狼之邦如虎添翼。消息一至,便如同巨石入海,要說是激起千層浪也不為過。
此刻,莫說小小的太史府,就算是趙國的政治權利中心,乃至整個天下的人,都開始感到一種透入骨子裡的驚懼彷徨。
那巨浪一旦掀起,便不會再停下來,滾滾濁流從西而來,将席卷何處?雖然轟鳴聲未至,但再遲鈍的人,此刻也當聞到一點響動了。
所以也難怪衆人如此驚慌。
這還是趙高穿越過來,頭一回觸到自天下湧起的暗流,雖隻是縮在小小太史府中向外的一瞥,但他心中已如共鳴般隐隐漾起了難以言喻的激動情緒,握着長箸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隻是片刻,想起前世爺爺說過的話:甯性為善。便不動聲色地按下心底的那份激動,定神定心,專心側耳傾聽已然争吵起來的左右史手下的文吏們。
此時雙方的論戰已經進入白熱化,隻見右史那邊一個褐衣掌站起來,将雙手背在身後,傲然反駁道:“各國同仇卻不同心,周遭虎狼環飼,誰也不願做出頭鳥,如此情形,何談合縱?要我說趙國不若按兵不動,秦魏同樣世仇,荊楚也未必見得秦國的好,屆時我趙國坐收漁利不是更妙?”
此言一出,右史那邊的人趕緊拍手附和:“不錯,學老莊虛靜以待方為上策!”
左史這邊的人同樣不相讓,一撐桌案,站起來個年近不惑的绛衣掌書,不屑斥道:“溫吞之論!秦趙世仇,若要東出,定要收拾的就是我趙國,現在還不趁早防備,隻知按兵不動,王龁【1】再圍邯鄲,難道又隻能被動等待列國援軍相救?将母國的命脈交予别人之手,你就能睡得安穩?為何不該合縱?”
“說得好!”左史這邊士氣振奮,喝彩聲此起彼伏。
右史那褐衣掌書見狀,擡手指向門外厲聲道:“山東列國至今沒有動靜,你卻要讓趙國主動促成合縱,這是将我趙國至于出頭鳥般的境地!且我問你,合縱之艱你可想過,若是不成,由趙國挑起的這事端,又該如何收拾?”
绛衣掌書又一次輕哼,滿臉愠色地譏诮道:“若如爾等之意,不主動,不作為,合縱自當難成。但成事在人,我趙國前有撮合三晉合滅智氏解母國之圍的張孟談【2】,時隔今日狼秦觊觎,難道一個個竟都成了縮頭烏龜?”
“呵,聽這口氣,你趙交能耐,還真想應了‘交’字,要身先士卒了?”右史那邊,有一人跪坐在地上嗤笑,言語間盡是擠兌之意。
這不是古代版的“你行你上”麼?趙高不禁莞爾:這些個争論的文吏許多都一把年紀了,竟還會如此激動。
旁邊的王寵看熱鬧不嫌事大,拍着大腿道:“莫說,隻要趙國用我,還真想試他一試,要能掙個王寵也不算虧。”
張先表面上八風不動自顧低頭吃東西,其實那些話全數入了他的耳,吃飯是真,低頭沉思同樣也是真,他心裡來回轉着不少事情,所以人就顯得更加沉默了。
若是按那些穿越小說的套路,現下趙高就該站起來高談闊論一番,然後一舉拿下在場所有人。
要有幸上達天聽,之後便少年揚名可追,封侯拜相可待了。
而趙高沒有,他生來就比别人冷靜許多,所以清醒地知道:眼下他勢單力薄,就算是仗着自己空長他人兩千多年的智慧,對于當下的見識,也是遠不及這些前輩們的。
莫說拜相封侯,就算是少年揚名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