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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惆怅的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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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聞言嘴角一抽,但見張先做得滴水不漏,該周全禮數的地方都周全了,也挑不出毛病,心想這人也忒嚣張,渾然忘記今日分明是自己主動來樂坊挑釁的。當然,當着衆多客人的面,他也不願掉了身價,所以換上一身謙謙君子的好氣度,優雅地向張先做了一個手勢道 :“先請。”

他的意思是讓張先擇曲,張先沒有推辭,想也未想脫口便道:“《神人暢》。”

此話一出,一陣寒風灌進樂坊,擠滿看客的樓閣頃刻鴉雀無聲,緊接着就有不少人鬧嚷起來,甚至有人高聲起哄:“我沒聽錯吧,《神人暢》,啊哈哈,鬥琴挑《神人暢》?”

更有人戲谑:“不會是上個月才習的琴吧?我看你還是再回去練個十年八年再來,鬥琴可不是玩耍。”

之所以張先選個《神人暢》會出現這樣的效果,是因為懂琴的都知道,這《神人暢》并非什麼有難度的曲子,甚至從前聽說有那麼些有樂理根基的學徒初習琴就可拿《神人暢》開指。是以這時候,衆人以為張先不過是個初生的牛犢,無知無畏。

原本聽張先選了《神人暢》青年眼中也流過一抹不屑的神色,可是當目光落在他左手大指外側肉甲相連的地方,卻突然警覺了起來,再看其他手指也都……

那些地方正是平素揉弦按弦處。隻是習琴來玩的人那裡都必有異狀,更不用說他手上那些地方十分明顯,非日積月累的苦練是不可成的。

青年低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氣勢上已然輸了一段,他卻猶未察覺,再擡頭時神情反有些倨傲:“就依閣下的意思,獻醜了。”說着青年将調式調至《神人暢》所需的黃鐘正調上,又确認音準無誤後,等周遭安靜下來,才緩緩撫了起來。

趙高、王寵對琴曲不熟,但是聽周遭議論也大緻知道張先選了一首什麼樣的曲子。不過他們并不替他擔心,知道張先的為人,就會清楚他是斷然不會拿樂坊的招牌開玩笑。

聽說昔年唐堯撫琴,神降其室,故有此弄。琴曲流傳兩千餘年至今,雖不知真假,但有一樣是可以肯定的,此曲蒼古雄健,如江河行地,音節清瑩透亮,似日月經天,要想将其間韻味表現出來也并非易事。

有時候曲子越是簡單,越是難以彈好。上古傳下來的曲子看似隻需五弦,但卻用到了全部徽【1】位甚至是徽外的泛音,彈泛音【2】時徽位越是靠後越難彈好,樂坊提供的琴都是名家所斫【3】,琴本身質量是過關的,剩下的就看撫琴者的水平了。

誠然青年琴技不差,一首彈下來,看周遭人反應激動也知的确出彩,但他适才看到張先的手,太過刻意地想要在技法上壓張先一頭,反倒失了從前的靈氣,流于技法堆砌,雕刻痕迹頗重,顯得輕浮,與此曲原有神囧韻不符。

輪到張先,他卻選擇放開束縛。畢竟十多年刻苦所習的經曆擺在那裡,早已刻入骨血,他要做的就是揣摩曲子的意境,通過穩紮穩打練來的技巧将其展現,所以當他這一曲彈下來,能輕易将所有人引緻他所要展現的畫面中,當最後指咽聲停以沉穩的一聲收束全曲後,衆人仍還陷入“天神降臨與人同樂的盛典”當中不可自拔。

張先捂了琴弦,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擡手對青年說:“請罷。”

那青年原本還有些失神,被他這麼一趕,隻覺顔面盡失,僵着手指向張先氣急敗壞地說了個“你”字,便舌頭打結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低着頭三兩步走出了樂坊。

趙高看他如此幹淨利落地挫了青年的銳氣,又這樣不帶拐彎地下逐客令,眼皮跳了跳,腦子裡突然蹦出了一個詞來形容這個悶葫蘆今日的舉動——簡單粗暴。

先前還啧啧稱奇的客人眼見熱鬧沒得瞧了,也一哄而散。趙高、王寵本要随張先進後堂去,卻見身旁站了個花須老人。老人褒衣高冠,精神矍铄,眼神睿智,還未開口,單是那身身攬浩浩江河的氣韻就已令人折服了。

“後生,你可願再為老夫撫一曲?”老人點名就要張先撫曲,張先一貫儒士風度,身為後輩哪裡敢不從,當即就向一旁的老先生借地方。

那老先生才仗他為樂坊扳回了顔面,心裡高興,哪裡會拒絕,加上眼前這個老人也讓他心生好感,就招呼得格外殷勤,連趙高、王寵都沾了光。

“适才瞧你撫琴,頗有我一個學生的風範,如今他已回到韓國,一想到此生怕是再難相見,老夫生了些感慨,忍不住想再聽一曲聊以慰藉。”老人提到愛徒,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

趙高心中好笑,這老頭真不客氣,不過有情有義倒也有趣。

老人點了首《列子禦風》說是他愛徒從前喜歡的。這曲張先練得少,卻不忍拂了老人的意,還是注神傾意地從頭走了一遍,老人聽着聽着便陷入了沉思不可自拔。

許是想起如今到老孤身一人,不免有些感慨,待他回神,張先才問:“想來高足琴技比張先了得,在老前輩面前獻醜了。”

“前輩就前輩,何須加個‘老’字?不過你想錯了,他琴技遠不如你。”老頭這真率的性情讓趙高在心裡失笑,而張先被他這麼一說,卻有些讷讷的不知該如何接口。

老人站起來看着他道了句“多謝“,又說“明日午時過後再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在飯堂吃飯就有議論:“聽說今天囧朝堂上有一場論兵?”

绛衣掌書激動地敲了敲桌案道:“相當精彩,不愧是才辯縱橫的荀祭酒!”

有人聞言一下站了起來:“竟是稷下學宮的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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