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要梳頭,我以為你知道。”
“你!沒臉見人了我!”
公子高踢了一下腳底的玩具箱,“我還沒臉見人呢,好東西都讓那些夫人順走了,害得我隻能送給大兄一個破偶人。”
妘姬一臉不解,“什麼偶人?”
公子高氣呼呼,“一個破爛木偶。”
“就胡說吧你,我的箱子裡都是珍珠寶石,怎麼會有木偶。”
麗奴越聽越不對,上前詢問小公子,“公子可看清了,是個什麼樣的偶人?”
嬴高搔搔腦門,跟她比劃,“就是一個這麼大的木頭小人,上面還有字呢。”
“可看清寫得什麼字嗎?”
“好像是己未,丁未……什麼的。”
饒是妘姬粗枝大葉,此刻聞聽也吓得花容失色,幾乎當場軟倒在地。
麗奴急忙奔上去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主人,“夫人!”
秦栘出了漓泉宮,沒有急着回章台,而是徑直來了侍丞的所在,少府新規實施以來,各宮的宮人皆由侍丞統管,連帶各宮的侍丞也一樣定期輪換,這制度有好處,也難免有壞處,好處是各宮之主不能再無底線地役使宮人,壞處則是一些不知根底的人,容易生出是非。
他對老爹的後宮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想摻合女人之間的事情,瞧見那個木偶的時候,他的心情簡直要多複雜有多複雜,畢竟就連成本最低的古裝劇都已經不敢再寫這麼糊弄人的劇情,到了秦國,他也隻能安慰自己,不管怎樣,這是個連吃飯嚼幾下,睡覺頭朝哪兒都得占蔔一下的時代。
他從漓泉宮帶出來的那個桐木小人,上面寫了扶蘇的生辰八字,看得出是匆忙之間制出來的,還不如劇組的道具做得精緻,當然不會是妘夫人,否則也不至于堂而皇之地把東西拿出來,餘下便隻有宮中的侍人又或者前來拜訪的其他宮裡的夫人。
無論是誰,既然放了這個東西,必然是要想辦法讓人發現的,若他猜得不差,稍後便會有宮人前來通報侍丞,若是能不理會,此事他根本不想理會,但漢武帝一代雄主,尚能因巫蠱之事株連十數萬人,既然看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見過少君!”
“侍丞不必多禮。”
“這麼晚少君如何過來了?”
“我稍坐片刻,等一個人。”
“少君要見何人,奴這就去将他叫來。”
“不勞侍丞,他應當馬上就會來了。”
果然,不消片刻,秦栘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影子乘着夜色,遠遠朝這邊走來。
待來人走近,他認出申生,吃了一驚。
少年看見他,也一下子頓住腳,吓了一跳。
侍丞見這無知侍人直着眼睛傻站在原地,當即開口呵斥,“見了少君,因何還不行禮!”
少年反應過來,慌忙拱手要拜。
“不必多禮了。”秦栘神情異常嚴肅,“這月你在哪宮值守?”
少年低着頭,半晌不作聲,侍丞惱恨地在旁催促,“啞巴了不成!”
申生隻知道有兩道銳利的目光釘在他身上,他緩緩張開口,擡眼望見對方眼中的神情卻又吓得哽住了,他想起昨日小公子說要将他淩遲車裂的事情,依舊心有餘悸,“漓……漓……漓泉宮。”
“可我昨日見你,分明是在步壽宮。”
此事侍丞知曉,忙作解釋,“少君,步壽宮昨日庭中清理雜草,宮中侍丞向我借了些人手。”
秦栘又看向面前的少年,“今晚來此,所為何事?”
“禀……禀報侍丞。”
“禀報什麼?”
“宮中庑……庑……”
少年明顯在怕,盡管口齒不清,秦栘卻還是聽見了一個“巫”字,在漓泉宮當值,這個時間過來,說話還吞吞吐吐。
“你跟我出來。”
秦栘将人帶到附近的一個涼亭下,從懷中取出了那個偶人,“這個你可認得?”
申生點頭,認得,一個木偶。
秦栘原以為他會否認,沒想到這小子想也不想就認了,他當着對方的面,“啪”得一下把木人的腦袋折斷了。
少年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秦栘并不知他又把孩子吓着了,隻當對方心虛使然,他上前無可奈何地扶正少年瘦弱的肩膀,“你看我的腦袋還在麼?”
少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以為太子還在為昨天的事情惱恨,要像折斷那個木頭人一樣,把他的腦袋也摘掉。
反正要毀屍滅迹,秦栘索性把木人的手腳全拗了,身體力行向他示範,要相信科學,“你看我胳膊腿有事嗎?”
少年又想起昨日太子所說的車裂之刑,再瞧那木偶,四肢與腦袋都扯掉了,唯剩一個光秃秃的身子,莫不是太子仍想将他拖去施刑嗎?這般一想,他心中大恐,怕得瑟縮在地,連連叩首,當場涕淚橫流,隻差大呼饒命。
秦栘也不願如此,“回去吧,無論是誰安排你前來禀報,都告訴他,這種無意義的事以後不要再做了。”
申生拖着仍在發抖的兩腿回到侍丞處,老侍丞是個厚道人,“如何惹怒少君,昨日罰你掃院子,今日又專程到我這裡來找你。”
申生一臉茫然,隻知搖頭。
老侍丞見他模樣,也不忍心再責罵,“這麼晚了,來此何事?”
“宮中庑上第三根梁朽……朽了,需要修理。”
“知曉了,我盡快禀報少府,安排匠人前來更換。”
“謝……謝侍丞。”
倍陽宮中,哄睡了小公子的姒姬坐立不安,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眼見腹心的侍女歸來,忙迎上前去,“可成了嗎?”
宮女連連搖頭,将方才在漓泉宮内看到聽到的事情悉數道來。
姒夫人聽了大驚,“他瞧見了那東西,還當作禮物拿走了?”
“夫人,怕是太子年紀小,不知其為何物。”
“果真不知嗎?”
“當是不知,我親耳聽到少君對公子高說,比起金玉珠寶,這偶人更古樸别緻,得他喜歡。”
“什麼古樸别緻,莫不是個傻子?”姒姬氣餒,“好不容易想出一計,原本要殺殺妘姬的銳氣,哼,仗着自己是齊國公主,整日顯擺,有什麼好威風的。”
“夫人,做不成王後,已夠殺她威風了。”
“此次不成,以後怕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她做不成王後,故而懷恨在心詛咒太子,虧我連說辭都替她想好了呢,恰巧你又在她宮中輪值,辦事方便,罷了,真氣人。”
姒姬年輕,家世不顯,也沒有什麼智慧,剛生了小公子嬴堰,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高明的計策,沒想到叫個小傻子給攪了。
哼,秦王是個傻的,立的太子也是個傻的,一國之君眼神也不好,上回對着她喊祢夫人,對着祢夫人喊嵇夫人,嵇夫人還說,上回君上竟錯将她認成了奚夫人,還有臉誇她們長得真像,呵,男人!
太子這眼神怕也随了秦王,不愧是親生的,詛咒他都瞧不出,還當成玩物,父子傻一對兒,大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