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諾診所的一天,是從忙碌中開始的。
二樓住院部201号病房,一陣凄厲地尖叫劃破長空:
“啊我的腿——”
一個臉上塗着紅痕,捂着傷腿的年輕士兵正躺在病床上哀号着。
他的左腿膝蓋處,破了個拳頭大的血洞,密密麻麻的細小蠕蟲從深紅色的血洞裡彌漫開來。
蠕蟲瘋狂啃食着血洞邊緣的嫩肉,企圖增加傷口創面。
士兵痛得滿床亂滾,幾下掙脫了束縛帶。
幾名護士正一左一右摁住士兵四肢,避免他掙紮過程中傷到自己。
其中一名看起來資曆最高的護士,對站在床尾的那名看起來很年輕的小護士大喊:“快!快去拿一支黑骨瘤祛除針來!”
那名護士面色惶惶:“是、是。”
她忙不疊往護士站沖。
芙蕾娜護士長要被新來的實習生氣死了。
“蠢貨,你往哪裡跑?你左手邊醫用推車最底下那層藍色包裝的就是。”
“哦!”
實習生跑到一半又被緊急返回。
也許是跑得太急,護士服不合身,或者新買的制服鞋底打滑。
她的手剛碰到推車,人就摔了出去。
推車承載不住重量,醫用器械、針劑、藥瓶、棉簽紗布等等物品全部丁零當啷滾到地上。
實習生茫然地看着滿地狼藉,表情看起來要哭了。
芙蕾娜護士長:……
芙蕾娜閉了閉眼,嘴角的法令紋抿出深刻的弧度,她壓抑着怒氣:“伊荷!”
站在芙蕾娜對面,摁着士兵另一條腿的那名短發護士立刻起身。
快步走到推車前,眨眼的功夫,就從一堆令人眼花缭亂的針劑裡挑出黑骨瘤祛除針。
撕開包裝袋,跑回病床前。
一隻手穩穩摁住男人亂蹬的長腿,一隻手利索地在他傷口周圍擦上碘伏。
噗地一聲,針頭精準地紮進淡青色的血管。
掙紮和慘叫戛然而止。
……
回到護士站,芙蕾娜護士長把實習生拎到角落狠狠罵了一頓。
作為她的帶教,伊荷·柯蘭尼也沒逃過被訓斥的命運:“你怎麼教的學生,啊?心用到哪裡去了,連這種基礎針劑都教不好?!”
芙蕾娜護士長嗓門洪亮,路過的病人被吓得渾身一激靈,探出頭張望。
幾名護士大氣不敢出扶着病人匆匆走開不敢停留,生怕被殃及池魚,這在帕諾診所是常有的事。護士站值班的兩名護士卻無法動彈,隻能僵硬着身體坐在櫃台後,其中那名剛被罵過的實習護士更是時不時朝聲音的源頭心驚膽戰地投去一眼。
透過虛掩的門縫,依稀能看到辦公室裡的光景。
女孩背對門口的方向,站在護士長辦公室的玫瑰窗前。
她穿着一身淺粉色的護士服,蓬松柔軟的暖橙色短發簇擁着雪白豐盈的面龐,眼尾下垂的蜜蠟色瞳仁因為窗外陽光的照射微微眯成月牙的弧度,臉上露出顯得分外甜蜜的神色,整個人仿佛披着一層淡金色的薄紗,即便在面對上司的斥責時,也沒有露出太過為難的神色。
她用一把飽蘸蜜糖的甜潤嗓音,語氣活潑而不失乖巧地道:“抱歉,是我的問題,我下去會跟她好好說的。”
明明認錯的态度良好,臉上甚至帶着讨人喜愛的微笑,但還在氣頭上的護士長就是不吃這一套。芙蕾娜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尖,難掩怒氣地道:“給我嚴肅點柯蘭尼,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伊荷·柯蘭尼眨了眨眼,濃密卷翹的睫毛像蝶羽般輕輕掃動,語氣輕輕的,“護士長,我沒有在開玩笑呀。”是她的語氣聽起來太随意了嗎?
芙蕾娜的法令紋抿得很深刻,語氣裡充滿濃濃的懷疑和警惕,“你最好沒有。我知道你馬上要從這家診所辭職,去圖蘭塔讀書追求你的夢想,這不代表診所裡的事你就可以撒手不管。
隻要你一天還在這個崗位,就要擔起你的責任。診所的工作和嘉蒂,都是你的任務。
明天下午離職前,要是嘉蒂的考評還不合格,你就給我推遲入學。我隻說這麼一遍,明白沒有?”
……
201号房那名傷腿的病人在針劑作用下睡着了,鼾聲平穩。左腿膝蓋的傷口重新清理過,裹上了幹淨的紗布。
伊荷把剩餘的紗布放回托盤,直起腰,向床尾的女孩走去。
嘉蒂蹲在地上收拾殘局,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陰影,她擡起頭:“……柯蘭尼小姐?”
伊荷蜜蠟色的瞳仁裡泛起甜蜜的柔光:“玻璃渣不要用手撿,會受傷的。”
她的嗓音甜潤清脆,宛如破開一顆荔枝糖。
嘉蒂蚊音呐呐:“對不起柯蘭尼小姐,我不是故意拖累你。”
芙蕾娜護士長的聲音很大,她知道伊荷因為她的錯誤挨了罵,此刻心裡有些窘迫。
伊荷看起來絲毫不放在心上,“沒有哦,不是嘉蒂的錯。”
她剛包紮完傷口,又去提了掃把和抹布過來,看嘉蒂蹲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微微莞爾。
伊荷把她從地上拉起,“不要放在心上,一起整理吧。”
自知理虧的嘉蒂嗯了聲,默默站起來,接過抹布。
她偷偷看向伊荷。
伊荷有一張即使在認真幹活,也讓人難以忽視的,甜蜜嬌秾的漂亮臉蛋。
她的個子不高,隻到自己肩膀,比例卻十分合宜。
單調的護士服和長褲穿在她身上,也完全不會顯得出臃腫。
她的膚色不是那種圖蘭塔貴族常見的蒼白,而是很有氣血感的粉白清透。
頭發似乎有點天然卷,光澤感很強,即使别在護士帽下也顯出不太莊重的活潑。
為着這個緣故,沒少被病患投訴。
嘉蒂最開始知道她的帶教老師是伊荷時,心裡很不高興。
一個連正經護理專業都沒念過的孤兒,有什麼資格教她?
嘉蒂的父母是圖蘭塔鄉下,擁有一百多名農奴的大地主,從小養尊處優長大。
從護理培訓班畢業後,她按照父母期望,來到由姑媽芙蕾娜開在王都曼瑙城的診所工作。
芙蕾娜姑媽也是一名護士。
丈夫戰死後,她拿着龐大遺産留在王都開了一家診所。
起初,大家都覺得她瘋了。
這麼多錢,留着回鄉下買莊園,周遊各國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