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瑞茨醫生被問診的新病人叫走了。
梅科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伊荷看着他因為放松而微微垮下的肩膀,有點想笑:要是瑞茨醫生剛才沒事,恐怕還要在病房待一會兒。
她平時雖然也這副笑眯眯的促狹臉,但今天好像尤為高興。
伊荷暗自忖度: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梅科打完祛除劑後就一直陷入昏睡,直到下午才醒來,中間沒有進食過一次。
瑞茨剛走沒多久,他的肚子就咕咕叫喚起來。
梅科看向伊荷,抿了抿幹燥的嘴唇,笑得有些腼腆,“柯蘭尼小姐,請問這裡提供午餐嗎?我有點餓了。”
梅科并不是那種眉清目秀的長相,大概是因為常年暴露在海面上,膚色被吹成粗糙的紫紅色,但五官生得端正,眼神明亮清晰,倒沒有那種惹人讨厭的黏膩打量。
伊荷回神,對他笑了笑:“好的,我現在去食堂幫您拿一份午餐,請問有什麼忌口?”
梅科想了想,認真地道:“隻要沒有甜胡蘿蔔醬就行,那玩意吃起來像土撥鼠的鼻涕,太惡心了。”
伊荷忍俊不禁:“好。”
食堂為病人提供的餐點和員工餐差不多,除了烤幹面包片換成鹹味燕麥粥。
伊荷把病床上的小桌搖到合适的位置,放下托盤。
她端起粥碗,舀起一勺吹氣表面的熱氣,正要送到梅科嘴邊時,梅科慌忙制止:“不用那麼麻煩,我自己來就好。”
伊荷睜大眼:“等等,會——”
話音未落,梅科已經拿出調羹,端起碗用力吹了幾口,然後一仰脖子咽了下去。
他放下碗,似乎想對自己咧嘴笑一下,下一秒就被燕麥粥回湧上的熱氣燙得掐住脖子劇烈咳嗽起來。
“水……”
一隻水杯遞到手邊。
梅科搶過水杯,一飲而盡,定了定神,灼燒感終于褪去了不少。他松了口氣:“……謝謝。”
伊荷接過空杯,“您感覺舒服點了嗎?”
“嗯。”梅科剛要點頭,想到剛才自己的窘樣,粗着嗓子找補道,“柯蘭尼小姐可能不知道,部隊裡訓練緊張休息時間短,後勤部一般都是提前幾個小時把飯菜做好放擺在窗口,方便我們訓練完一回來就能吃。我才到這邊,一時沒轉過來。”
伊荷笑了笑,沒有戳破他蹩腳的借口:“沒事。”
她站在一旁等梅科吃完飯,伸手把空托盤端走,然後娴熟地将他咳髒的被套扯下來,放進一旁的髒衣桶裡抱去洗衣房,又從病房壁櫃裡拿出一床新的白色被套回來給他鋪上。
梅科看着伊荷忙得腳不沾地的樣子,有點過意不去。
要不是因為自己的粗心大意,她完全沒必要增加這些工作量。
梅科有些懊惱,明明平常自己不是這種人來着,怎麼一到了這裡就變了個樣子。
等伊荷好不容易停下來,梅科叫住她,“柯蘭尼小姐,别忙了,陪我坐會兒吧。”
伊荷停下腳,順從地拉了一張單人椅坐到病床前,“您還有什麼需求嗎?”
梅科直言不諱地道:“沒有,就是看你跑來跑去跑得我眼睛疼。”
伊荷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理由,愣了愣,笑道,“雷哲肯先生很有趣。”
“還好吧。”
梅科撓撓脖子,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毫不猶豫接受了稱贊。
最初的驚豔過去,他才發現這位資曆第二高的護士年紀似乎很小,不會比他剛入部隊那會兒大多少,笑起來時會露出一顆俏皮的虎牙,小到令人懷疑這家診所資質的程度。
但部隊裡軍醫把收容不下的病人往這邊送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而且梅科雖然不知道自己發病時的狀态,但親眼見過感染黑骨瘤蟲的戰友發狂的樣子,十幾個人都摁不住。
伊荷能在這種情況下為他紮針,足以證明她的專業。
不過這麼年輕又這麼厲害的護士,為什麼會留在這種小診所呢?
梅科不掩好奇:“伊荷,你在這裡工作很久了嗎?”
伊荷:“你很想知道嗎?”
梅科點頭。
伊荷接待過很多像梅科這樣對她年紀興趣的病患,對他們或不信任或警惕的态度也沒有任何抵觸。不過對待不同的人她會用不同的說法。
如果對方傲慢無禮,伊荷會展示下自己通過那些危險系數極高大型手術學會的轉刀術;
當對方沒什麼惡意時,她就會坦率地講述自己如何來到這家診所,并成為護士長左右手的過程。
梅科恰好是後者。
“這要從很多年前說起了……”
伊荷的口才一般,和軍隊那些極為煽情的宣傳詞相比差了一大截。不過她的嗓音甜潤動人,平平無奇的故事也讓人聽得津津有味。梅科聽到最後,還有些意猶未盡,“沒了嗎?”
伊荷嗯了聲,想到什麼,她掏出懷表看了眼,“到時間了。”
“什麼?”梅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伊荷站起身,戴上口罩把推車推到床前。
她從托盤裡拿出一把剪刀用酒精棉擦了擦,走到他的床前,“來,左腿支起來一下。”
梅科這才意識到是傷口觀察時間結束了。
他聽話地支起腿。
伊荷小心翼翼地剪開黏連的紗布,在梅科忍痛的抽氣聲裡,手指零落地将被污血淨透的紗布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