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前頭大街上擺起了皮影戲,大人對這個是不太感興趣的,但耐不住這年頭孩子的娛樂少,看過的孩子回來了給沒看過的孩子講那皮影戲的精彩故事,可眼饞壞了沒看過的孩子,紛紛跟家裡大人吵着鬧着也要去看皮影戲。
“寶兒,反正這幾天沒事要忙,娘帶着你去看皮影戲好嗎?”
唐寶兒聞言,撚毛線的手停頓了下,目光驚喜地看着姚秋月。
家裡的哥哥姐姐都看過了,唐寶兒早就想看了,就是沒好意思跟爹娘提。
“好啊。”
第二天,姚秋月母女倆吃過早飯,就準備上街了,日頭已經從綠桂山那邊升起來,照着村莊和大地。
大概是今年雨量充足,糧食來了個大豐收,公社的集上熱鬧得很,不少莊稼人在出售自家的瓜果蔬菜。
賣麥芽糖的老伯面前擠滿了烏泱泱的人,五分錢一個,發出"叮——叮——當"的清脆金屬聲,吆喝着:“麥芽糖~麥芽糖咯~”
黏黏甜甜的麥芽糖用竹簽串着,透着股麥芽的香甜氣息,姚秋月一共買了倆,跟閨女一人一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的皮影戲演的正是《大鬧天宮》,唐寶兒最喜歡聽西遊記的故事了,扒拉着前面的圍欄,屏息靜候,目不轉睛。
木梆敲擊的聲響刺透昏黃的燈光,在灰白幕布下搖曳生姿。故事緩緩開始:話說在那東勝神洲,傲來國的近海,有一座名山,叫做花果山,山頂有一巨石裸露,自開天辟地以來,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竟然孕育仙胎,産一石猴……
直到孫悟空最終被如來佛祖壓在了五指山下,這一出大鬧天宮真正的落下了帷幕,表演皮影戲的手藝人都退場了,唐寶兒才戀戀不舍地跟着姚秋月離開了。
“娘,皮影戲真好看。”唐寶兒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激動感覺,姚秋月給她講過好幾次西遊記的故事,但當故事中的人物忽然以皮影的形象出現在自己面前,唐寶兒是那樣的感到激動和新奇。
姚秋月也看了個新鮮,臉上帶着笑意,“餓了吧?咱們尋個陰涼的地方把午飯吃了,再到集市上看看能不能買點毛線和茶葉。”
唐寶兒早已經是饑腸辘辘,“好嘞。”
正好前邊有棵陰涼的榆樹,一陣風吹過,空氣中飄着淡淡榆錢的味道。
唐寶兒搬來兩塊石闆和姚秋月坐下了,午飯是從家裡帶過來的高粱饅頭,裡邊還夾着鹹醬,母女倆一人喝了一口水,姚秋月還帶了半根黃瓜,姚秋月和唐寶兒一口黃瓜一口饅頭,這就是娘倆的午飯了。
吃完午飯,姚秋月要到集市上去買毛線和茶葉。
唐寶兒剛起來沒走兩步,鞋帶就斷了,她穿的是那種塑膠的涼鞋,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數都調皮好動,每日不是爬樹掏鳥就是下河撈魚,運動量很大,唐寶兒的鞋帶已經崩斷過了好幾回,但都用燒紅的火夾鉗給重新燙了接上去了。
現在鞋帶已經越來越短,再燙也接不上了。
唐寶兒幹脆将鞋子脫了下來,就要光着腳走,村子裡有不少小孩也不愛穿鞋,但唐寶兒不穿鞋還挺不适應的,她覺得裸露在地面上的砂石硌得慌。
“娘背着你走。”姚秋月在她面前蹲下身來。
唐寶兒哪裡好意思,她都五歲了,體重也不像兩三歲的小孩子,“娘,我自己走就好了。”
“沒事的,快上來。”
唐寶兒聽到這話,隻好拎着鞋子爬到了姚秋月的背上。
姚秋月的肩膀沒有唐實的寬闊,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大骨架的女人,天氣太熱了,她散落的細碎發絲粘在額頭上,因為前段時間的農忙也曬黑了很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有些狼狽的農村婦女。
“姚秋月?”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藍色制服的男人站在她的不遠處,手裡提着煙酒,神色震驚。
姚秋月聽到男人的聲音,原本平靜的臉色忍不住浮上一絲自卑和尴尬,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碰上他,還是以這樣的形象被他盡收眼底。
過了很久,她張了張幹澀的嘴唇,終于還是開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高中時期的姚秋月,一雙明亮如秋水的大眼睛,總是穿着一身整潔的白衫,梳着兩根烏黑發亮的辮子,身上帶着淡淡的馨香,知書達理,溫文爾雅,是他們班級裡所有男生的夢中女神。
而現在的她,穿着一身土布做的過時衣服,皮膚曬得黑紅,毛糙的頭發用一根綠頭繩捆了起來,身上帶着明顯的勞動的痕迹,背上還背着一個孩子。
他盯着昔日戀人的臉,沒想到當初那個他千辛萬苦才能追到的女生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農村婦女!
他投向姚秋月的目光中,帶着打量、不屑和鄙夷。
唐寶兒覺得他的眼神令人非常不舒服,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姚秋月擋在了身後。
田佳明的目光才落到唐寶兒的身上,“這是你的女兒?”
“嗯,這是我和我丈夫的女兒。”
田佳明不由得感慨道,“沒想到你的女兒都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