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這話奴婢原不該說,可奴婢是太皇後遣來服侍長公主的,所以今天這話,又不得不說!”女史也是眼眶通紅,“前些日子,侯爺派人去接懷瑾公子,長公主殿下唯恐照顧不周,特特将原本預備要給懷宇公子的幾個一等丫頭派到了懷瑾公子院裡。誰能想到,昨夜公子回了院子,居然二話不說就發作了那幾個丫頭,也不讓換棉衣,也不讓睡覺,叫整夜掃院子,說是每日寅時要在院中習武,叫她們打掃好,不留一片雪花。”說這些的時候,女史的視線也向窗口飄去,其實不用看,陳易安放自外面回來,自然知道,這雪下了一夜,至今未停,别說讓幾個侍女掃院子,就是讓府裡所有人都去掃,也難保證這地面不留一片雪花。
“這幾個丫頭,針織女紅樣樣出色,可哪受過這樣的磋磨,”女史聲音哽咽,“今兒一早,就有兩個又凍又累暈了過去,剩下兩個眼見掃不幹淨院子,隻能跑到奴婢這裡來求助,想找幾個人人過去幫忙。這樣冷的天,身上頭上都結了冰,都是奴婢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奴婢一時沒忍住,哭了一場,正好被公主殿下瞧出來,奴婢隐瞞不了,隻得一五一十的說了,都是奴婢的錯,讓公主殿下傷心了。”
“和你有什麼相幹,”陳易安面色陰沉,“去個人,叫他曆時過來!”
女史拭淚退下,吩咐人去找懷瑾。
兩盞茶的功夫,腳步聲漸進,果然是懷瑾到了,身上還是昨日的那件灰色看不出什麼毛的大氅,連裡面同色的一身箭袖袍似乎都沒換過,陳易安的眉蹙得更深了。
“大清早,父親叫我來,是吃朝食嗎?正好,我還沒吃。”桌上已經擺好了幾色米粥、各種點心、小菜,每樣量雖少,但勝在樣數多,懷瑾正餓着,這時自然幾步走到近前,抓起個小餃子就塞進了口中。
陳易安不過才吃了兩口,見這情狀,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的規矩呢?素日在你祖父面前,也這般放肆?”
“祖父……祖父怎麼會不着人給我送朝食?”懷瑾扯開凳子就坐在了陳易安對面,大喇喇的捧起一碗粥,幾下又倒進了口中。
“着人給你送朝食,然後都留下替你掃院子是嗎?”陳易安冷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心腸倒冷硬,服侍的人不合心意,打發了就是,何必往死裡逼人?”
“父親大人這是從何說起?”懷瑾面不改色,大口橫掃桌面上看着順眼的食物,“我身邊自小隻有小厮服侍,不慣用侍女,就讓她們不要進我的屋子,這有什麼不對?至于掃院子,是她們說,長公主派她們到我院中負責灑掃的,我的屋子又不用她們打掃,可不隻剩院子留給她們,她們不掃,難不成也要我來打掃?”
“滿口胡言!”陳易安喝了一聲,“既不用侍女,那就讓你母親……給你換小厮!”
“正好,也不用父親大人為這點小事費心了,我舊日用慣了的人,祖父也讓跟在我後面進京了,估計這會也快到了,”風卷殘雲,吃了個飽,懷瑾滿意的拍拍肚子,“父親大人着人在府門口留意一下就是了,不過倒是要勞煩長公主殿下”,說道後面幾個字的時候,懷瑾加重了幾分語氣,“不知道侯府裡是什麼規矩,舊日在家,我身邊有八名小厮,祖父給的份例和管事相同,每人每月一兩銀子,還請長公主……蕭規曹随一下!”
懷瑾要用什麼人服侍這種小事,陳易安并不放在心上,隻哼了一聲,一個眼神,自然有候在一邊的心腹下去辦事,一邊通知門上留意是不是有人來尋懷瑾,一邊也有人知會了長公主身邊的女史并府中的管事,說了月例銀子的事并在懷瑾的院子再收拾幾間下房等等瑣碎小事。
陳易安如此好說話,懷瑾倒有些驚訝,原本按她的想法,自己毫不客氣的再次掃了長公主的顔面,這時再要帶自己的人進府,恐怕很要費些周折。不過她既然不對陳易安存什麼父子情深的幻想,也不怕這些周折,左右她也不想在這侯府裡長住,要是被一口回絕了,倒正好鬧出個理由,好自己出去單住。
陳易安的反應多少是出乎她的意料了,揮拳既然打進棉花包裡,自己也覺得怪沒趣兒的,吃也吃飽了,就要告辭出去。
“你祖父信上說,這些年為你請了師傅,也多少學了些弓馬,既吃飽了,就随我來!”陳易安接過侍女送上的茶水漱口,叫住一副吃飽要跑樣子的懷瑾,當先出了起居室。
正房卧室内,長公主已經起身,這時正面色陰沉的聽着女史回禀,聽到陳易安帶着懷瑾去了演武場,到底沒忍住,将桌上的一套釉裡紅茶盞直接拂落。
“殿下息怒!”女史跪地,撿起一塊碎片看了看,歎了口氣才說,“這些年,陛下對公主殿下的關愛照顧從不曾變,這釉裡紅難得,去歲統共也隻進獻了五套,如今放眼京城,誰家還能尋到這個寶貝?殿下縱是有氣,也不該拿它發作!”
長公主一怔,心裡也有點懊惱,不免更怨怪懷瑾,隻是氣恨的話還沒出口,女史已經繼續說,“這些話,論理輪不到奴婢來說,但太後娘娘讓奴婢跟在長公主身邊,也是為了有些家裡的事兒,她老人家不方便過問,想着奴婢能多少寬慰您幾句。”
“起來說話吧!”長公主也歎了口氣,“我知道母後記挂我,可是她怎麼就不肯勸勸皇兄,不幫我也就罷了,竟還讓這個小孽障到京城來紮我的心。”
“奴婢也知道殿下擔心什麼,若是為了公子,您大可不必如此。”女史斟酌了一下說,“陛下是公子的親舅舅,又是自小看着公子長大的,難道心疼他的心會比殿下少嗎?将來這爵位的事兒,必然是少不了的。”
“我是不擔心他來跟宇兒争爵位,我就是不明白,怎麼皇兄就非要召他進京?”長公主有些恹恹的說,“侯爺也是,他才來一兩天,事事都拂逆我,也不責罰,也不教導,倒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傳揚出去,倒讓我的顔面往哪兒放?”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這些年要不是先皇和陛下運籌帷幄,又哪兒來的咱們大齊國這錦繡河山!”女史說,“侯爺與懷瑾公子終究是父子,血脈相連,這些年懷瑾公子并未養在身邊,縱然侯爺從來不提起,難道心裡真的半點不惦念?若真是一點父子親情都沒有,這樣的人,先皇和陛下又怎麼敢用?又怎麼敢把殿下的終身托付于他?”
“罷了,話都讓你說了。”提及當年事,長公主眼前不免浮現起當年初見陳易安的情形。
當年父皇起兵,一路揮師南下,戰事有時候順利,有時候焦灼,那次她和母親随軍駐紮在一座小城裡,不想消息洩露,竟被敵軍包圍,城破之際,她母女隻道必死無疑,卻不想陳易安領軍回援,竟憑一身功夫和膽氣,一路斬殺敵軍主将及一衆偏副将,在她們即将絕望縱火自焚的時候,救下了她們。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一直都記得那一天,他騎着一匹大紅馬飛馳而來的畫面,少年英雄,容顔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