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學時天色将暗,懷瑾正準備如昨日一般一走了之,劉潤涵、崔二郎、曾敏等幾個卻早早将她圍在座位上。
“昨日實在累得沒顧上,今日卻不能就這麼放你走掉。”曾敏雙手都按在桌子上,“好些年沒見,前些日子,誰家的帖子你都不接,那如今兄弟們好容易又聚在一起,找地方喝頓酒你總不能推脫吧?”
“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喝酒的事兒當仁不讓。”崔二郎跟着起哄。
“還當仁不讓,小心先生的竹闆炖肉躲過了,回家卻躲不過你娘的掃帚炒肉。”劉潤涵忍不住揭他的短兒。
“你是哪邊的?”崔二郎急了,擡腿就要踩劉潤涵一腳。
“哪邊也不是。”劉潤涵略往後讓讓,躲開這一腳,想想自己揭短确實揭得不是時候,摸摸鼻子說,“那啥啊,今天懷瑾必須去,兄弟們已經在宴春樓定好了地方,咱們不醉不歸。”
事到如今,再推脫就過于矯情了,哪怕一直不想和昔年的小夥伴有太多交集,此情此景,也隻能與衆人同去。倒是懷宇,讪讪的收拾了東西,看着自家大哥被衆星捧月般的簇擁着往外走,卻不知道是該跟着去還是獨自回家。
還是崔二郎一回頭瞧見了,想想同樣是家裡的老二,自小就想混入哥哥們中,又總被嫌棄礙事的情景,心裡居然有點酸酸的,便特意停了腳步,待衆人出了門,方才說,“那個……懷宇,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得了這聲招呼,懷宇立刻歡天喜地的将書包丢給随行的小厮八寶,跟了上來。
“诶呦,我的祖宗,您——!”八寶抱着書包急得幾乎跳腳,偏偏又不敢大聲攔阻,隻能碎步小跑跟出來,扯住懷宇的衣角小聲在後面說,“公子爺,祖宗,您忘了長公主殿下的吩咐了!”
“娘隻讓我别闖禍,沒說不能跟着大哥去吃飯。”生怕其他人聽到,懷宇回頭比了個禁聲的動作,“你也不用跟着,回家跟我娘說一聲就是了。”
作為一個近身服侍主子的好小厮,想起此前主母身邊女史的千叮咛萬囑咐,八寶頓時覺得渾身劇痛,那是即将狠狠挨一頓闆子之前的不詳預感。可攔不住主子已經是錯,如果再把主子丢給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公子和那群野蠻人一樣的勳貴公子們,自己回家,八寶覺得,他很可能不僅是挨一頓闆子的事,還可能直接被打死丢出去。隻能一邊追着懷宇的腳步一路小跑,嘴上念叨着“您慢點,别摔了!”一邊眼睛四處尋找其他跟來伺候的人。好容易看見了四喜幾個同一群小厮混在一起,趕緊過去耳語幾句,囑他們着個人回府報信,餘者仍舊跟上懷宇。
宴春樓乃是西京有名的酒樓,懷瑾自入京以來,絕少外出,自然也沒見識過京城繁華。
自親軍營出來,夜幕漸漸降臨,他們放馬緩行,崔二郎和曾敏幾個不時向懷瑾解說沿途的店家,少年人對街上的藥鋪、脂粉店自然毫無興趣,知道的都是哪家有好乳酪、好胡餅,哪家炒兔、洗手蟹做得絕妙,亦或是誰家賣的核桃、栗子最是飽滿好吃。
一路走一路看,沿街的商家早早挂起了各色燈籠,放眼望去,一條街上彩樓歡門林立,人來人往,叫賣聲、笑鬧聲混雜,熱鬧處更勝白日。
宴春樓恰是最熱鬧的所在,穿過彩樓歡門,進入樓中,酒香、飯菜香和脂粉香幾乎同時撲面而來,樓上樓下,濃妝豔抹的少女出出入入,懷瑾忍不住就微微蹙了蹙眉。
好在少女們并不圍過來,隻遠遠的望着一衆少年掩面而笑,倒是宴春樓的老闆快步而來,幾步之外就給諸人施禮,客客氣氣的請了大家去定好的閣子裡。
崔二郎等人定的閣子不小,萬幸隔音居然不錯,門一關上,閣子内外已然成為兩個世界。
衆人落座,也無需額外吩咐,幾個眉眼幹淨的女孩子已經捧了三鮮大熬骨頭羹、蓮子頭羹、黃魚羹等幾樣上桌,又有甘露餅、糖豌豆、澄沙團子、蜜棗兒、琥珀蜜等按酒的果子一水兒的擺了上來。
景雲到的時候,恰在上酒,還沒同衆人招呼,已經蹙着眉吩咐道,“明日不是還要正常操練,喝什麼金華酒?換點葡萄酒和蜜酒也就罷了!”
“蜜酒怎麼能叫酒——”劉潤涵有心分辨一句,可被景雲一瞥,聲音自然而然就低了下去,最後隻得弱弱的說,“再來點荔枝酒總行吧!”
景雲也不去理他,與衆人略略寒暄過後,坐在了懷瑾旁邊,一時,菜也齊備,宴春樓的侍兒為衆人斟滿酒,就被盡數揮退,兩扇門重新關好,閣子内忽然就沉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