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霧艱難地在堆滿食物的沙發上給自己騰出了一塊兒地坐,又半側過身,微笑着看向躺一旁大吃大嚼中的樞零。
樞零的口器有着幾丁質外殼的油亮光澤,并像兔子一樣的有着三瓣嘴。不過樞零的唇裂在下唇,他的上唇則高高隆起鼓出一個半圓形的小丘,小丘邊緣仿若鳥喙很适合用來磕堅果。
他吃東西的樣子相當可愛,他用一對手爪将食物舉在嘴邊,另一對手爪托在食物下面,他毛絨絨的腦袋埋在食物上移來移去,就跟毛毛蟲吃葉片似的。
曦霧悠閑地翹起二郎腿,“樞零,我們聯盟的食物還合你胃口吧?我們和你們在口味上的差别,應該還是有着不少。”
“不錯的食物,都很别緻。”樞零的羽須晃悠了起來,“但還差了點,嗯……”樞零将一塊兒千層果缤紛奶油餡餅高高地舉起,“差了點……感覺。”
曦霧滿是好奇,“還差了點什麼感覺?差了胰島素告急的感覺嗎?”
樞零搖頭,“……很抱歉,你不是蟲族人,我無法用心靈網絡将那種缺少的感覺共享給你。”
“行吧。”曦霧也随手拿起一塊兒餅幹吃了起來,“你母親那邊,情況也還好吧?”
“……嗯。”
曦霧也不知道該安慰些他什麼。
生死有命?聚散有時?
作為過來人,親身承受過母親病逝之苦的曦霧,他說不出這樣輕飄飄的安慰的話。因為他知道這種安慰的話不僅屁用沒有,反而還會讓人越想越難過。
“樞零。”
“嗯。”
“我聽說,你有一項叫【情緒感知】的特殊能力,那你能感知到,我現在正在心裡想什麼嗎?”
曦霧在心裡想:老婆,我要跌跌撞撞地闖入進你的生活。
樞零卻搖頭,“我并不能感知到你具體的想法,我隻能感知到你的大緻情緒。”樞零的羽須輕晃幾下,“曦霧,你現在,正同時感到愉悅和悲傷。”
曦霧笑着說:“那不是悲傷,那叫憐惜。”他又用手托住腮,“不過你一提到悲傷,那我确實感覺有點悲傷了。”他微垂下眼睫,“我有點想家了……我還從來沒離開法麗塔那麼久過。這甚至是我第一次離開聯盟的範圍。”
樞零的羽須晃起了圈圈,“所以,今天在我們的婚禮上,你心底的那些悲傷情緒,你也是在想家嗎?”
曦霧并不意外,婚禮時自己内心底的那些悲傷情緒還是沒能藏好,被樞零給察覺發現了。
他心想:看來樞零隻能感知到情緒,并不能感知到具體的腦内想法。不,保險起見,再多試探幾次。
“你也可以這麼認為,我是在想家。”——在想要一個幸福的小家庭,卻感到求而不得。
樞零停頓了數秒,“……抱歉,曦霧,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解決你‘想家’的這個問題。”
“沒關系,你不必說抱歉。”
曦霧在暗中仔細觀察着樞零的每一分神情細節,但這着實有難度,樞零的臉上覆蓋滿了濃厚的絨毛,隻有他頭頂的那兩根紅羽須能稍稍外洩出他内心底的想法。
“樞零,你跟我最初想象中的你,挺不一樣的。我本以為你身作蟲群帝權,會很高高在上、冷漠無情、拒人千裡,結果你卻意外的挺好說話。我向你說什麼,你都會認真答複我,沒有敷衍與置之不理。”
——雖然有時候樞零的答複挺不靠譜,但這隻是因為兩人間的種族文化差異太大了。
樞零語氣平淡,“解答族胞的疑惑,為族胞做出道路選擇,這是我身作帝權的本職工作。曦霧,雖然你隻是蟲群的一名受庇護者,但我仍舊有義務在你的受庇護期間管理好你的一切。”
曦霧嘴角上翹,露出一抹痞笑,“管理好我的一切?一切?”
“是的,一切。”
“咳。”曦霧将内心底的一些少兒不宜的想法抛開,“不,陛下,你管不好我的一切。”曦霧指向自己的心髒,“你管不好它,它是最自由的。有時候就連我自己都管不好它,就像今天的婚禮上,我分明是一點也不想在你面前傷心的。”
曦霧歎氣,“可我實在是‘想家’啊。”
樞零沉默着思慮片刻,“……其實,我有一個可以一試的解決方法。”
曦霧挑眉,“是用藥物以強行扭轉我的情緒想法嗎。你們蟲群的生物科技的确很發達。”
樞零搖頭,“不。”他猩紅色的碩大蟲目,凝視着曦霧的臉龐,“我可以給你一個擁抱。我傷心難過的時候,我的媽媽會抱抱我。”
曦霧怔愣了數秒。
又一下子無法自控地,對着那張黏滿甜品碎屑的毛絨臉頰歡笑了起來,像一株被風搖晃的純白馬蹄蓮。
“好,好。你給我一個擁抱。”曦霧滿臉陽光燦爛地敞開雙臂,“來吧,我親愛的老婆陛下。”
大黑蛾子緩緩坐起身。
那些原本壓在他鮮紅蛾翅上的食物盤碗乒鈴乓啷地倒成了一片,各種顔色的甜湯、奶油、果醬等等在沙發上亂糟糟地融混成一團。但即使樣子變得糟糕無比了,可它們散發出的香氣仍舊是過分甜美的。
樞零低頭看向自己的四隻尖銳利爪,又看向曦霧像一隻水袋子一樣的一戳就破的苗條柔軟的身體,最後又看向曦霧燦爛的笑臉。
他以一個慢吞吞的動作,帶着滿身的食物甜香氣向曦霧靠近過去。他無比輕緩、也十分僵硬地用上面那對胳膊環抱住曦霧的腦袋,下面的胳膊則環抱住曦霧的上身軀幹。
曦霧就沒他那麼多顧慮了,曦霧一個猛撲埋頭紮進樞零的胸前濃毛中,驚吓得樞零渾身一顫,曦霧不禁壞笑起來。
他摟緊樞零的後背,臉蛋埋在樞零的胸口上左蹭右蹭,被軟毛裡夾着的那些餅幹渣狠狠地做了一輪面部刮痧。
但即使臉上被硌得慌,樞零那繃緊得跟鐵牆似的胸肌埋起來也并不舒服,可曦霧卻也還是貪戀着懷中的溫暖,不想擡頭起來——他真的很需要這個擁抱。
漸漸的,曦霧抱着的那具肌肉緊繃的高壯身體,它緩緩地放松柔軟了下去。
曦霧的後背被一隻大爪子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一下,然後,它又好奇地碰了碰曦霧的細尾巴,那上面挂着的珠寶飾品碰撞着發出了叮鈴的脆響。
樞零又很快收回手去,繼續規規矩矩地抱着曦霧,不再在曦霧的身上亂碰。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從曦霧的頭頂鑽入進曦霧的天靈蓋:
“曦霧,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的擁抱?”
“怎麼會呢。”曦霧眷戀地蹭蹭樞零已軟和下去的溫暖胸膛,“我喜歡,我很喜歡。”
“可是,曦霧,你此時的情緒,它濃郁複雜得讓我無法理解……”
樞零粗大的爪指探入進曦霧的金發間,他的一根手指便有曦霧的嘴唇那麼寬。曦霧的頭皮被他生着淺絨的指腹輕輕摩挲着,他給曦霧畫下了兩條酥麻的橫線。
“曦霧,我感到,你的情緒的形狀很柔軟,很溫和,但質地又很,疏松多孔,很悲傷……你的悲傷情緒并沒有因我的擁抱而消弭,它反而更加濃郁了。
“而現在,我還聽見你的心跳聲正在加快,你的血流也正在加速,你的尾巴末稍正在蜷縮,你抱着我的手正在加大力道……你是在害怕我嗎,曦霧?”他低聲說,“就像我害怕你一樣的害怕我?”
“樞零……”曦霧聲調幹澀,“你們蟲族人,都這麼會釣嗎?”
“‘會釣’?”樞零語氣困惑,“抱歉,我聽不懂你的意思,請你使用更為書面正式的星際通用語詞彙和我交流。”
“我的意思是——”曦霧猛地擡頭從樞零胸前起來,“——你說你害怕我?”
曦霧仰着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雙眼猩紅大如燈泡、嚼鐵如泥胃通異世、肩寬一米肋生四臂的樞零,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我不是很懂你們蟲族猛男都在想些什麼。
難道說,馬薩卡……這又是樞零用來釣我的詭計之一?他正在故意向我撒嬌賣萌,就像在裝作自己擰不開瓶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