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還未下嘴,裴少疏不知從哪兒伸出兩根手指,毫不費力将她嘴巴牢牢捏住,使之嚴絲合縫無法掙脫。
“唔唔唔——!”輕莺瞬間變成小鴨子嘴,扁着嘴巴試圖掙紮,用眨動如鴉羽的眼睫無辜地望着裴少疏,滿眼寫着深深疑惑。
二人對視,凝望彼此眼中倒影。
裴少疏聲音仿若空寂雪山,問:“我說的話沒聽懂?”
“唔唔唔!”輕莺嘴巴被捏住說不出隻言片語,隻能手舞足蹈,努力眨眼,試圖用眼神傳遞心聲。
見狀,裴少疏大發慈悲松開手,獲得自由的輕莺喘着氣為自己申冤:“不是大人要奴婢親一親的嘛!”
少女纖細的聲音頗有幾分理直氣壯的意味。
“……”
裴少疏竟一時分不清這小細作是真的還是裝的,這都能聽岔,怎會離譜到如此地步,莫非他吐字不夠清晰?
丞相大人為官幾載,朝堂之上也曾谏言鋒芒畢露,孤身舌戰百官,字字珠玑,句句铿锵,當今聖上尚且要贊一句辯才無礙,誰承想竟有人屢次三番聽不清他的話。
他說話含糊不清嗎?
難得懷疑自己,裴少疏眉頭難展。
轉念一想,身為細作,倘若她要探聽情報,難道也如此粗心大意?
短短幾息,裴少疏時不時古怪地看輕莺一眼,眸底情緒屢屢變幻,心下沉思東宮挑選細作的眼光好生獨特。
難不成是故意送上門氣他的?
好陰險詭谲的計謀。
“我需要靜一靜。”裴少疏刻意加重“靜”字,目光掠至她身上。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輕莺瞠目結舌,語無倫次:“啊……?奴、奴婢不是故意的,都怪奴婢聽錯了……靜和親也、也差不多嘛。”
輕莺越解釋言辭越混亂,急得滿頭大汗,心裡暗罵自己蠢得很,居然都沒懷疑就下嘴!真的要被自己的耳朵害死!
“大人……”她神色低落,垂下的手掌彎曲,指甲深深陷于掌肉之中。
“下不為例。”裴少疏将此事輕輕揭過,“退下吧,叫無銘進來研墨。”
輕莺心裡還記挂着未完成的任務,主動請纓道:“奴婢來為大人研墨可好?”
裴少疏瞥人一眼,懷疑之色溢于言表。
絕非一般的不信任。
他不想再毀一個硯台。
這番沉默落在輕莺眼裡就是默認的意思,她靠近書案,從四角玲珑匣内取出一錠墨,端正身體于硯台之上打着圈兒研墨,持墨垂直,動作平緩,竟然十分像樣。
裴少疏心下稍安。
轉眼專注于書案上一堆未處理的奏章,除了官員們問候聖安和例行彙報,近些時日朝内最大的事莫過于春闱重考。
上一次徇私舞弊的官員還未徹查清楚,倘若重考再出纰漏,勢必最先殃及主考官。如今重考在即,禮部人人自危、互相推诿,竟找不出一個合适的人選擔任主考官。
莫尚書賣慘的奏章已遞到眼前,字裡行間皆在暗示聖上在朝内尋找一位有威信的官員主持這次春闱。
裴少疏冷笑一聲把奏章丢到書案角落。
禮部這是擺明了想讓他接手這次重考事宜。
眼見奏章被擲到一旁,輕莺吓得差點沒握穩墨,悄聲問:“誰惹大人不高興了?”
“無事,朝堂一片渾水罷了。”
君王怠政,皇子奪權,百官隻顧自己享樂,遇事上推下卸,無所作為。
這就是如今的大盛,“盛”得何其諷刺。
輕莺聽不懂朝堂中事,心裡猜測可能是哪位大臣的折子讓裴相不高興了。
“大人會罰他嗎?”她問。
“罰誰?”
“惹你不高興的人。”
裴少疏淡淡開口:“沒有犯事的官員,哪怕是帝王也不可憑一時喜怒輕易治罪懲治。”
“可是大人官位比較高呀。”
從小到大,輕莺都明白身份地位的差距決定是非對錯,哪怕在仁雅堂内,地位最高的是一位神秘的東家,其餘牙婆們都要聽他号令,不敢不從。
而他們這些被拐賣來的奴隸,必須聽從牙婆的吩咐,尤其是其他院裡幹粗活的那些人,牙婆稍有不稱心便會對他們動辄打罵。
隻要地位高的人不高興,最底層的人就要遭罪。
輕莺垂下眼簾,想起一些難過的事情。
裴少疏表情沒有變化,語氣始終沉穩:“官位高更不能對底下人肆意發洩情緒,就像是對你,我可有因為你幹的渾事動用私刑?”
“……沒有。”輕莺打了個哆嗦,心想還好裴相不像那群牙婆一般喜怒無常,不然自己真的幾條命都不夠使。
想到此處,愈發感激裴少疏。
輕莺眼眶含着幾滴淚珠,糯糯開口:“大人真是好人。”
裴少疏無奈睨她一眼,心頭翻湧起舊事,意味不明勾起唇角:“可惜世間好人鮮有好報,死後都沒幾個人記得。”
“奴婢會記得,”輕莺小聲說,“但凡對奴婢好的人,奴婢都會銘記于心。”
少女聲音很輕,卻有一種别樣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