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春端月,料峭風寒,吹得一樹梨花搖搖欲墜。
花葉染紅,鮮血刺眼奪目。
顯然,不久前此地才經曆了一場血戰。淩歲寒停馬于此,目光遙望四方,旋即又縱馬往東行去,血腥味越發濃烈,不出她所料:前方松樹林裡,橫躺七具屍體,有男有女,滿身猩紅,死不瞑目。
但她要追的人,并不在其中。
——看來,經過這場激烈拼殺,在轉移數個陣地以後,他最終還是殺死這些人,逃命去了?
事不宜遲,淩歲寒正欲繼續循着血迹追蹤,忽聽一陣極微弱的呻/吟聲,随風送到了她的耳内。
還有人活着?
她左手在馬背上一按,兔起鹘落,已掠到呻/吟聲來源之處。
那是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雖有呼吸,卻因傷得太重而不能動彈。淩歲寒武功不俗,偏偏她的内力不适合為人療傷,須得到附近的村子,請一名大夫為這少女醫治。
她隻得先從包裹裡拿出金瘡藥與麻布帶,給對方身上傷口止血包紮,繼而擡眼四望,腦海裡搜尋着十年前離開長安之時的記憶,正思索距離此地最近的村落應該往哪裡走。而這時,那少女略略有了精神,也勉強睜大眼睛打量起她:
——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頭上用一支烏木簪绾着單刀髻,身上穿的是雪白色的翻領窄袖袍,打扮得極為幹淨利落,腰間還懸挂着一柄刀鞘烏黑的環首刀。
是江湖人……
江湖人,也分正與邪,善與惡。少女并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身份,但她年少,闖蕩江湖時間不長,總覺得惡人就應該長得歪瓜裂棗,好人則應當長得俊秀端正,而眼前這位姐姐神色雖冷,膚色白皙,容貌姝麗,自是毫無疑問的仗義俠女,當下求救道:“在下……在下定山弟子唐依——呃!”
少女不叫唐依。
而叫唐依蘿。
偏偏她還有一個“蘿”字未說出口,淩歲寒扶着她的左手已倏地松開,她再次重重摔下地,隻覺全身骨頭似要在瞬間裂開,茫然不解地擡起頭,隻看見了對面女子轉身離去的背影。
定山派乃是江湖公認的名門正派,門下弟子向來以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為己任,從不曾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勾當,在武林之中名聲極好。對方難道與定山派有何仇怨,才遷怒于自己?可這位姐姐的相貌半點也不像是惡人,又怎可能與定山派結仇?
唐依蘿想得頭疼,一個猜測這才驟然出現于她腦海之中,她暗啞的聲音登時喚道:“你也是來抓彭烈的嗎?”
淩歲寒已走到馬邊,聞言霍然停步。
唐依蘿見狀心道果然如此。彭烈才逃離此地不久,現在追還能追得上,但如果為救自己而放跑了他,隻怕到時他如泥牛入海,再尋不到蹤迹。
可自己若受的是小傷也就罷了,難道她看不出自己身上這幾道傷有危及性命之險嗎!唐依蘿又氣又怕,對她的見死不救頗為不滿,然則轉念一想,師伯師叔還有大師姐都常常告誡自己,我輩俠道中人,為除惡揚善,應不惜己身,舍生取義也無懼。那江洋大盜彭烈作惡多端,晚一日抓到他,不知他又要殺害多少無辜。
想到此,唐依蘿忍住眼角的淚,突然有了一種慷慨赴義的壯烈感:“我……我知道他應該去了……去了長治縣的永春堂……”
淩歲寒回首問道:“你怎麼知道?”
對方眼中流露出的懷疑太過明顯,唐依蘿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剛要解釋,一張口,怒氣攻心,牽動體内傷勢,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淩歲寒左手撫摸着馬兒的鬃毛,略一沉吟,沒再施展輕功,一步步走到唐依蘿的身邊,将半醒半昏的少女帶到馬上,兩人共乘一騎,往南行去。
長治縣,乃都城長安旁邑,也頗為繁華興盛。為避免惹上麻煩,在前往此縣途中,淩歲寒已用白巾沾水,擦幹淨唐依蘿臉上血迹,又從馬背上馱着的包袱裡取了件外袍給她披上,随後在縣城内向一名過路百姓詢問了兩個問題:
其一,永春堂是個什麼所在,在長治縣的哪條街巷?
其二,這兒附近最好的醫館又在何處?
“永春堂不就是醫館嗎?那兒便是我們長治縣最好的醫館。”那百姓甚是奇怪她的問題,瞧了一眼她扶着的昏迷少女,又接着道,“是你朋友患病了吧?你放心,永春堂的餘大夫醫術高明,肯定能治。”
淩歲寒這才恍然大悟。
想必彭烈同樣受傷不輕,才必須前往醫館尋醫問藥。
永春堂在陽志坊内,是一座一進院落,院門口有小藥童引路,先帶淩歲寒進入偏房,将唐依蘿放在了榻上平躺,一邊給少女把脈,一邊道:“我師父和謝大夫這會兒還在給别的病人診治,還請娘子稍等片——哎呀!你朋友怎麼傷得這麼重,我還是先去跟我師父說一聲。”
說着話的同時,已給她喂下一顆藥丸,繼而轉身就走。
淩歲寒本就正要問他這裡是否還有别的病人,見狀跟上他的腳步。
正堂大門敞開,門内總共有三人,其中一名大漢坐于桌旁,腰懸鐵刀,眉頭緊鎖,衣上有斑駁血迹,應是彭烈無疑;另有一男一女正在藥櫃邊抓藥,雖背對着她,看不見相貌,但十有八九便是先前那名百姓提到的餘大夫與小藥童話裡的謝大夫。
淩歲寒對自己的武功極為自信,正因如此,她見狀不免擔憂,倘若待會兒彭烈勝不過自己,喪心病狂,以他們三人的性命威脅自己該如何是好?
她不是沒有能力保護他們,隻不過生命容不得絲毫差池。
除非……
淩歲寒将佩刀藏到腰後,又故意将腳步放重,裝作不會武功的模樣,心道為了這三名百姓的安危,說不得,今日唯有不光明磊落一次,隻求一招擒兇。
彭烈察覺到門外有人來到,轉頭隻見一個小孩與一個年輕女郎走進屋子,不甚在意,正要催促那兩名大夫動作快些,萬萬未料到才剛張開口,眼前一片寒光閃過,無邊寒意瞬間席卷全身,令他的反應有片刻的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