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蔥茏,莺啼陣陣。
周綏跟在李重衡身後,額頭已出了細細的薄汗,望了眼前方背着布袋子的玄色挺拔身影,強迫自己加快腳下步伐。
奈何這塊路坎坷不平,正當上坡,周綏每走幾步就要扶着石壁歇上那麼幾下。
他以前除了來找李重衡,基本上就沒來過後山這一帶,更别說是上山。幼時唯一的一次上山也是偷偷跟着李重衡爬的,而那一次也是讓他半死不活的記憶猶新。
果不其然,這次再次上山,同李重衡去祭拜李氏,還未走到腳程的一半,身體便又跟不上了。
有時候周綏還挺痛恨他這副虛弱的病軀。
他的弱症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早年瑞王戍守邊疆,正值内憂外患之時。京城之中先帝日薄西山,朝堂之上暗流湧動,膝下九子皆躍躍欲試。而瑞王雖為長子但無心争權奪位,先前便主動請旨清平北疆長鎮邊塞。彼時瑞王妃已有身孕,不宜再長途跋涉,便留下親衛幾支守護在京中瑞王府的妻兒。
幾月之後,遏密八音,不僅宮中發動政變,北疆鄰國也見機來犯。戰事吃緊,瑞王等不及朝廷馳援,被突襲後受傷失蹤了一段時間,結果消息誤傳到遠在千裡之外的瑞王妃身邊卻道是瑞王戰死沙場,氣郁哀痛下瑞王妃早産,誕下病弱的世子周綏。
周綏出生幾日便多次情況危急,險些早夭,都是府上用各種珍貴的藥材吊着一條命直至穩定下來。瑞王妃心系瑞王,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周綏身體穩定下來之後交由好友,一人帶着幾位貼侍遠赴北疆尋屍骨,到最後才知曉是虛驚一場,又與瑞王行軍一同返回京城處叛亂、除奸佞,匡扶周室、輔佐新君。
在當今聖上坐穩龍椅之後,瑞王準備攜妻兒回到北疆,但周綏因為身體原因,環境不能長期的變動,更何況北疆冬日氣候惡劣,于是就将周綏一人留在了京城。
“喝些水。”李重衡回首見周綏正倚在壁緣,雙手撐膝喘息,便從布袋子裡取出水囊,擰開遞過去,“若是走不動了,我先背你下山。這塊山路确是不好走,我怕你絆了腳。”
這座山本無人攀登,是後來上山采藥打獵的人多了起來,不平的地方也硬踩出了一條路,所以有些道走得十分陡峭奇怪,有一些還要借着樹樁子才能攀上去,周綏已經快要吃不消。
他接過水囊,喝了幾口,又擰緊遞回去:“都走到這了,哪還有回頭的道理。你不必管我,我慢些走便是。”
李重衡見他臉上血色已失,自責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要走就我背你上去。”
周綏瞥見他沉悶内疚的表情,用腳點了點他的鞋跟,勉強扯出一抹笑:“起來,陪我休息會兒便好。”
他仰頭看了眼山巒之上的密林,歎了一口氣。
周綏拒絕的态度很堅決,李重衡沒接着說話,隻是站起來陪在他旁邊。
“你看看,新做的衣裳怎麼就劃了個口。”周綏本在放空心思地盯着李重衡今日身上穿着的衣衫瞧,玄色倒十分襯他,結果瞧着瞧着又見到肩上劃了一道口子,他捏着那一處破口子,看樣子像是剛被樹枝勾的。
李重衡順着周綏的手扭頭看去,扯了一下袖擺,發現的确是破了道口,眉頭立皺,小聲道:“早知道便不穿了……”
周綏伸手撫平了被抽出來的細線,往裡掖了掖:“又想當傳家寶?衣裳買給你就是拿來穿的,隻是想叫你平時都當心些。晚上回去給你用針線補補。”
“你替我補嗎?”
“是啊,正好有同色的線,破的口也不大。”
周綏對基礎的縫補還是有一定的信心和經驗在,但要是讓他從頭繡點什麼就不太會了,頂多隻能把破的洞給補好。
李重衡聽後松了眉頭,此後上山走得更是大大咧咧起來,就差沒拿根繩子到處挂在樹上蕩了。
等快到山頂,他的衣裳又不負衆望地被他豁爛了兩塊地方。
周綏感到頭疼,但沒有察覺出李重衡的真實意圖,他隻覺得李重衡這虎頭虎腦的性子真得改改。
但在見到李氏的墓牌後,望見李重衡跪在墓前燒着自己剪的紙錢的模樣,他又覺得不改也挺好。
隻要李重衡每天開心就可以。
“娘,今日我帶了一個人來看你。”李重衡把紙丢進蹿起躍動的火苗中,眼睑低垂,“他就是之前給我吃好吃的、買好看衣服的人。”
說完他展了展衣袂,低聲複道:“這件,他買的,好看吧?”
周綏緘默地站在身後,聽見此話上前,瞥了一眼路上被李重衡劃出三道破口子的衣衫,想要撩袍跪下。
李重衡餘光見周綏要跪,立馬站了起來拉了他一把。
“你做什麼?”周綏不解,“我想同李夫人認識一下。”
李重衡沒想讓周綏跪拜,畢竟兩人又無親近關系,周綏這次能陪他來,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但周綏卻想都沒想就這麼做了。
“想很她說,李重衡現在不再叫狗剩了,也很少去撿别人不要的、剩下的東西了。”周綏看了一眼木墓上簡簡單單寫着的“慈母李氏墓”,“希望她能再多多保佑自己的乖孩子,能讓李重衡過上更幸福的好日子。”
李重衡抿唇,手上攥緊了沒燒完的紙錢,随後撇過頭,将自己剛跪下過的蒲團挪到周綏面前,嗓音微微有些沙啞:“地上髒。”
語畢他便毫不在意地直愣愣跪在塵土之上,繼續燒着餘下的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