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有紅色袖章的士兵雙眼睜開,毫無生機的仰躺在座椅上,灰綠椅背已經被鮮血浸潤烏黑,而屍體腦袋上是枚黑漆漆的彈孔。
慘不忍睹,臉頰上也被削去了一塊皮肉。
屍體是蒼白的,噴射後凝固的血液是黑色的,泾渭分明的顔色在駕駛室内沖擊着視覺。
以撒眨了眨眼。
有段時間,格林沒有入隊時,他又不習慣其他隊伍的醫療兵,總是親自下手處理傷口,可以說是常常與殘肢斷臂打交道。
以撒記得第一次縫合是為蘭諾特。
矜持嬌貴的世族子弟,不像他這樣的鄉下小子大大咧咧。
當時隊伍内沒有麻醉針,為了盡快撤離又要保住自己斥候的左腿,以撒不顧衆人反對,直接按壓蘭諾特斷裂的胫骨,強行拼接固定。
感受着指縫間汩汩熱血,他強硬快速的把折斷的腿骨按壓回原本位置。
蘭諾特疼的直冒冷汗,可又一聲沒喊,隻是在結束後一口咬住了以撒的手掌。
沾滿鮮血的手掌被柔軟的口腔含住,還沒來得及感受熱度,便被森森白牙撕咬。
咬住他手掌的斥候正用充血的灰色眼眸死盯着他。
即使隔着矽膠手套,以撒依然感受到了刺痛。但他沒有包紮自己的手掌,隻是立刻在破損的手套外面又套了一層,繼續給蘭諾特縫合破損的傷口。
當時蘭諾特表情古怪,以撒看不懂,隻當對方因為太疼了,少爺脾氣發作。
現在想想,是怨恨他吧,怨恨他身為領袖卻沒有照顧好自己的族群。
重生後,以撒才恍惚發覺斥候們對他的怨恨早已誕生在很久之前。
這還隻是蘭諾特,那另外四人呢。
再次感覺到沒緣由的疲憊,以撒轉移視線,不去看副駕駛的屍體。
“走了。”
同時刻,阿格爾攬過以撒的肩膀,示意别再浪費時間。他誤會以撒長久凝視死屍是不習慣戰場的殘酷。
雷歐判斷道:“偵查車的駕駛位空了,這裡沒有屍體,說明還有幸存士兵。”
他們需要找到唯一幸存者,詢問紅方指揮基地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後,以撒等五人組成的FOXTROT小隊展開分組行動。一方面是對付重甲坦,一方面是找人。
擅長近戰的機槍手雷歐與會使用AT炮的軍械師白夜,跟随桑塔尋找堆砌在這裡的機甲,拆卸炮筒裝填鎢芯穿甲彈。
狙擊手阿格爾則與以撒,一同尋找駕駛偵察車逃到這裡的幸存士兵。
阿格爾奔跑在地堡的螺旋狀走廊中,迫切想知道總部的情報。
為什麼藍方士兵和重武器會從紅方指揮部的方向出現,為什麼紅方不再發動進攻。
兩人不停奔跑在螺旋狀走廊内,尋找還活着的士兵。
“這裡!”
阿格爾快速揮手,率先跑進空曠房間内。它是地堡的最後一間屋。
屋門大敞,兩人步伐都停止在門口。
房間中央,有人低垂頭顱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以撒注意到那人的作戰服與衆人都不相同,黑色的長款大衣帶了幾分精緻且上臂沒有佩戴紅色袖章。
特殊的服裝在戰場上不言而喻,尤其是對方是從腹地逃出來了。以撒判斷出了這個人的身份地位——總指揮官。
所有己方隊伍的命脈。
聯想剛才的瘋狂追擊,顯然是紅方總指揮官在逃竄。
以撒覺得荒誕。
在帝國發動戰争後期全線戰敗之際,他需要撤軍時也從未如此窩囊。
而當時他下達撤軍,也隻是為三日後的閃擊戰留下一個幌子。
和談撤軍?簽署條約?
他效忠于帝國,無私無畏的全身心奉獻,即便流幹最後一滴鮮血也不會放棄作戰,直至把所有同星盟士兵屠戮殆盡。
但現在,重生後所在的陣營,代表一個軍隊的勝利旗幟躲藏在地堡角落,坐在那像灘爛泥。
“……可笑。”
就在以撒還站在走廊,隔着空蕩蕩的距離觀察總指揮官時,阿格爾已經快速走入屋内,拉起那人的衣領。
阿格爾在努力壓制怒火,但最終還是低吼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從見面就對以撒笑眯眯的狙擊手,終于撕破了虛僞的溫柔。
阿格爾的手指緊抓總指揮官衣領,就差狠掐對方的脖頸。
以撒歪着頭,烏黑卷發輕輕地掃過他的眼簾,發梢摩擦着眼尾,柔軟彎曲。他冷漠的旁觀着奇特畫面,年輕的普通士兵正在訓斥他們的最高将領。
哦,他們的總指揮官也很年輕。
新人啊……對待年輕人,以撒總是寬容幾分。
他微微皺眉,随後又舒展開。也許有資曆的都死光了,就像他一樣。
也許,這次戰線本就不需要有閱曆的軍官?這也解釋了為何士兵們也是如此年輕。
一場必敗卻推動經濟的戰争。
以撒見識的太多了。
帝國戰争前期,國會簽署法案,年輕生命參軍填塞戰線,以此讓合适的人獲得合法的利益。
他就像是局外人,安靜的旁觀一場戲劇,注視阿格爾的怒火。
“你就該死在車上!”
“你和狗屎一樣毫無信仰!”
阿格爾在罵人,距離掐死總指揮官也就剩下幾句話的事情。
被死死掐住脖子的總指揮沒有反抗,反而疑似咯咯的笑起來。
伴随怒吼聲結束的,是阿格爾松開手掌。總指揮官摔落在旁,座椅也被踢倒滑出幾米遠。
一聲無所謂輕笑,短促而又尖銳的從總指揮官嗓中冒出,笑聲快速消失在空闊的屋内,沒有留下一點回音。
以撒站在門口,也跟着裂開嘴角,無聲微笑。
疲憊困倦的感覺終于稍微減弱,他發現了一點能引起興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