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籠上衛嫱的眉眼與衣肩。
她立馬乖順站在殿下。
李徹垂眼,狹長的鳳眸挑了挑,不動聲色地瞥向她。
夜風冷徹。
衛嫱聽見他言道:“以後夜間,不必再來了。”
他的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涼風徐來,少女蜷長的眼睫顫了一顫,片刻後,衛嫱穩下心神。
原來是嫌她礙事,打攪與後宮妃嫔們的良宵。
她擡眸,向李徹打着手語。
[是。]
[奴婢知曉。]
“……”
隻身退出殿外,關上金銮殿門,她仿若還能聽見金妃與李徹的調笑聲。
李徹不知是未回應,或是聲音有些輕,她隻聽見金妃細細的嗓音尖尖的笑,女子的笑聲伴着風鈴陣陣,纏繞上衛嫱的思緒。
她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春日。
先帝欲立儲君,有意讓李徹親近丞相小姐。
少年義正辭嚴,直道唯心悅一人,除她之外,不再作他想。
誰曾想,方尋借口搪塞了父皇,李徹滿懷心事來到衛府門前,瞧見的便是眼前這一幕——
衛嫱爹爹的友人攜子前來作客。酒過三巡,那友人喝得爛醉如泥,竟一直撮合衛嫱與他家小公子。
李徹登即回宮,生了她好半天的氣。
每當他生氣時,便會陰陽怪氣地喚她“衛二小姐”。當她上前去哄,隻見少年鼓着腮幫子,冷哼一聲問她:
“衛二小姐,那陳家公子可生得俊美,他可會讨得姑娘歡心?”
“衛二小姐,旁人的身側可有這般好坐。”
衛嫱沒法兒,隻得好聲哄了許久,最終撂下一句:“徹哥哥,我再也不與他說話了。”
“沒管着你與旁的男子說話。”
李徹又哼了一聲。
“隻是我吃味了。”
少年擡眸,眼底似有亮光掠過,那眼神亮晶晶又濕漉漉的,甚至還帶着幾分委屈,“不開心。”
衛嫱疑惑,“什麼叫吃味?”
“便是我的寶貝被他人觊觎,便是——”
少年李徹忽然一頓聲。
便就在衛嫱以為他已将此事翻篇時,耳畔忽然落下一聲,極溫柔的輕歎:
“阿嫱,我想你快些長大。”
……
快些長大。
嫁給我。
成為我的妻。
夜風簌簌,吹帶起她鵝黃色的衣角。院中不知何時飄起了絮絮細雪,衛嫱腳下一個未曾留意,險些摔倒在宮階上。
所幸她眼疾手快,扶了宮牆一把。
“哎喲,衛姑娘這是怎麼了,心神不甯的。”
德福隻見她本就瑩玉一般的面容,此刻被月色籠罩得愈發滲白。衛姑娘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心事重重,竟連路也顧不得看了。少女細胳膊細腿兒的……德福心想,這摔一跤可了得。
刺骨的冷意自掌心傳來,衛嫱站穩了身,同他打了些手語。
她在說什麼?
德福看不懂。
他佝偻着身,皮笑肉不笑:“雪天地滑,衛姑娘當心。”
她點點頭,攏了攏本就不甚厚實的衣衫,朝浣繡宮走去。
這一路上,風雪又下大了些,宮燈在蕭瑟夜風中忽明忽滅。
李徹不讓她夜間當值,那她便不來,恰好有工夫在浣繡宮中休養身子。自打喝了避子湯後,衛嫱總覺得身子不适,有時在禦前當值竟也困乏得緊。為了避免李徹罰自己,衛嫱留了長長的指甲,每逢困了,便狠狠地掐自己手心。
她是真的懼怕李徹。
懼怕與他“交談”,懼怕與他對視,懼怕他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與神色。
可她又不能逃避,深宮高牆,她無可逃避,也無從逃避。
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四海八荒,她又能躲去哪兒呢?
衛嫱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擡起頭,望着天上被雲層遮掩的明月。
普天之下,四海八荒……哥哥,你如今又身在何處。
你可否知曉城中變動,可否知道李徹如今的模樣。
哥哥,你可否知曉……阿嫱這些天學會了許多,我學會了洗衣、生火、灑掃庭院……阿嫱現在變得聽話懂事,再也不會纏着你陪我玩鬧,也不會偷偷往藥裡放三塊方糖。
你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被李徹燒毀了。
哥哥,阿嫱困在宮牆裡,出不去了。
阿嫱想你,阿嫱真的好想你和爹爹。
哥哥,避子湯真的好苦,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