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嫱,我有你真好。”
衛嫱一愣,對方已撲上前,将她的身形抱住。
“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命好。我的娘親,在阿弟出生那年離世,我的弟弟,生來便是個啞巴。我的阿爹雙腳落有舊疾,平日也不敢太過辛勤勞作。”
“後來啊,我入了宮,卻是在浣繡宮做一名散役。起初我以為,隻要我洗足夠多的衣服,幹足夠多的活兒,便能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便能攢下些銀錢寄回去,給阿爹與弟弟補貼家用……可後來我漸漸明白,這座皇宮與我想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皇宮,是會吃人的啊……”
有風穿過庭院,拂過琉璃瓦,似有冬霜落在屋檐上。
春霖姑姑似乎特意提點了一番,此刻屋内的暖炭燃着,床鋪之上,少女的鴉睫卻也覆了一層寒霜。
衛嫱看見月息眸底的水光。
那水霧沉沉,氤氲了一瞬。忽爾,少女擡起眸。
“直到我遇見了你。”
她的聲音柔軟又堅定。
“阿嫱,你是我的福星。”
這一聲,似煙火般于人腦海中綻放開,令衛嫱也怔怔擡眸,凝望向身前之人。
四目相觸,身形單薄的少女,于這冰冷的深宮之中,能看見彼此瞳眸中的柔軟。
福星?
看着月息那雙如潭水般清澈明亮的眼,她怔怔地想。
原來自己也能成為他人的福星嗎?
因為天生淺瞳,有一段時間她被同齡人當做災禍一般的存在。衆人躲她,避她,甚至也有頑皮的小孩兒偷偷欺負她。
“那後來呢?”月息問。
後來。
衛嫱目光放遠。
她遇見了一個說會保護她一輩子的少年。
年少時的李徹,待她若心中玉,掌上珠。
琅月宮的所有人都知曉,衛家的小女郎,是他們三皇子殿下的心頭至寶。
月息靠在枕頭上,也發出感歎:“哇,那少年如今在何處?”
[我們……分開了。]
“為何?”
衛嫱的目光不禁朝金銮殿的方向望去。
[因為……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
[我無法叫他原諒我。]
青梅竹馬,反目成仇。
有時她也會想,若是當年未在李煊的逼迫下,接過那一杯毒酒,該會有多好。
李徹恨她。
李徹該恨她的。
一命償一命,床笫之間,有好幾次她能感覺出來——李徹想要她死。
似是看出她眼底情緒,小宮女迎上前,再度牽住了她的手。
月息的聲音柔柔的,似是一陣春風撫慰至她心中。
“說不定……有什麼誤會呢。阿嫱,那少年曾如此喜歡你,我想,隻要你與他二人靜下來,好好說說當年之事,他定能夠原諒你。”
“若是着實不行,你便做些香囊之類的小物什去向他賠罪,即使年少的愛人,曾心意相通過,那便沒什麼說不開的。既已說開,當年積怨自然也能從中化解。”
真的嗎?
從中化解積怨。
衛嫱不敢告訴月息,倘若當年,自己曾差點害了對方的命呢。
見她悶悶不樂地低着頭,不再言語,江月息趕忙将話鋒一轉。
“罷了,不提這個了。那旁的人呢,我有個弟弟,阿嫱你呢,可有什麼親人?”
[我……]
[有一位兄長。]
一位才情絕豔,名動京都的兄長。
“阿嫱的兄長,”月息來了興趣,“他如今在何處?”
衛嫱慢慢打着手勢:“他如今在外遊學,我未收到他的家書,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那他是做什麼的呀?”
“他……”
衛嫱仔細想了想。
她的兄長,能文能武,博學多才。
他精通史書,音律,字畫,騎射,還曾是京都第一劍客。
此番前去珵州,除去廣散善财,還為了取當地上好木材,斫一把佳琴。
于是衛嫱低調地“說”道:“他是一名斫琴人。”
“斫琴人?”
江月息的眼神亮了亮。
“阿嫱,你可知曉芙蓉公子?他也是一位斫琴師,每逢新春,他便會斫一把傳世佳琴,以聖音達天聽,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除此,他亦精通射、弈、書、畫,聽聞他一幅字畫便可值千兩黃金呢!”
說這些話時,月息的語調明顯拔高了些。她那一雙烏眸亮亮的,寫滿了憧憬與敬仰。
是啊,名動京都的芙蓉公子,不僅是精通琴棋書畫的風雅之士,更是京中待嫁女子們的閨中夢裡郎。
“對了阿嫱,芙蓉公子與你一般,都姓衛。真是好巧不巧!說不準兒你們還有幾分親戚關系呢!”
看着她滿是崇拜與敬仰的小臉,衛嫱頓了頓,難為情地同她“道”:
“月息,你說的,應當是我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