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徹的聲音并不算大。
隻落進衛嫱與金妃的耳中。
大殿之上,龍椅之前,衛嫱根本不敢造次。
少女面色白了一瞬,繼而自另一名宮人手中接過酒壺,規矩地走上前。
相隔甚遠,兄長并不知曉李徹與她說了什麼,宴席間的男人隻能看着,往日裡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小妹此刻垂首走上前去。
她行了一禮。
而後,為李徹與他的愛妃倒滿了酒觞。
衛嫱餘光見着,兄長的上半身挺直了些,生氣得似乎想要站起來。
她趕忙偷偷給兄長遞眼色。
莫生造次。
如今他們在皇宮中,李徹乃是這當朝新帝,他們不再能惹得起。
雖如此思量着,衛嫱卻覺得胸口處悶悶的,憋堵得慌。也是與此同時,她的胃腹之間隐隐有翻湧之意,竟叫她面色微白,想要作嘔。
少女強撐着神色,去為李徹與金妃倒酒。
李徹面色淡然,相反的,坐于他一側的金妃倒是嚣張跋扈,挑釁的目光時不時朝她身上瞥去。
大庭廣衆之下,又有陛下“護”着,金妃怎可放過為難她的機會?
畢氏身形朝後靠了靠,出聲使喚着她,使得衛嫱好一陣卑躬屈膝,忙前忙後。
舞樂聲未曾停歇。
席間,兄長眼睜睜看着她如此立于龍椅之側,眼神十分複雜。
她悄悄給兄長以啞語打手勢。
[阿兄,莫要上前。]
[我無妨。]
兄長眉心蹙意愈濃。
即在此時,大太監德福忽然捧着各宮娘娘們的牌子上前。衛嫱站得離李徹極近,能看見玉盤上那一個個名字,它們安靜地陳列在那裡,盼望着帝王的恩幸。
“花月如意,新禧良宵,請陛下翻牌——”
除夕之夜,佳旦良宵,這一日陛下翻了何人的牌子,那必是與往日格外不同。
宴席間,各宮娘娘們提心吊膽,又翹首以盼。
隻見——李徹手指“啪嗒”一聲。
金妃面色變了一變,登即喜極。
她驚喜離席,跪拜下來。
“臣妾叩謝聖恩!臣妾叩謝聖恩!”
衛嫱在一側看着,李徹終是翻了畢氏的牌子。
李徹榮登大寶後,衛嫱幾乎夜夜在他禦前當值,這是李徹第一次翻宮妃娘娘的牌子。
總歸會有這一步的。
後宮三千,開枝散葉,自古帝王都是如此。
李徹自然也不例外。
于一片歡賀聲中,她平靜垂下眼睫。
再幾曲歌舞,筵席終于散去。因是還要斫另一把開朝聖琴,她看着李徹命人将兄長帶了下去。袅袅琴聲,綿延聖音,宣告着新春伊始,亦宣告着一位帝君的上位。
元年。
衛嫱踩着自己的影子,伴着月色走在宮道上。
夜已經很深了。
時值深冬,夜本就黑得很快,沉沉的夜晚被冬霧包裹着,腳下月色銀白,通往浣繡宮的宮道有些長。
她未與衆人同行,兀自一人拐過長長的甬道,又欲穿過禦花園的後山。
忽然,身後橫空而來一隻手,将她的右腕攥住。
衛嫱聲音啞了,來不及驚呼。
身形被那道力猛地一帶,猝不及防間,她墜入一個寬大的懷抱中。
夜風灌耳,迎面朝她襲來。
與之一道而來的還有對方身上濃烈的酒氣。
她心中一慌,下意識掙脫。
對方後扣着她的腦袋,使得衛嫱根本看不清身前究竟是何人。他的力氣很大,用的力也很重,酒氣竄入鼻喉肺腑,忽然間,她又嗅到酒氣之下那一絲不易覺察的龍涎香。
是李徹。
是喝醉了的李徹。
衛嫱的身體被他禁锢得有些麻木。
臉頰整個埋入胸膛,須臾,少女的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
她不舒服。
吐息不順,胃亦被抵得酸脹。
衛嫱想将他推開。
男人手上力道愈重,死死抱着她,猶如一條卸不掉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