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道好。
少年最後說的話,聲音很輕,也很倔強,随着盛夏晚風,飄過她耳側:“我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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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尹棘被鈴聲擾醒。
掙紮從床上爬起,撈手機,關鬧鐘,扶額緩了會兒後,低下眼眉,開始查看消息。
場務給她發了條微信:【小尹,主演們的拍攝任務都結束了,晚上可能會在市區辦個殺青宴,鄭導有喊你過去,待會兒我把聚餐地址發給你。】
想起昨晚和沈諒的那件事。
尹棘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去。
這時,電話鈴響,她按接聽。
阮明希那口标準的京片子從聽筒傳了出來:“喂,你怎麼樣兒了?”
“嗯。”尹棘還在犯迷糊。
阮明希又問:“醒沒啊?”
“醒了。”尹棘打了個哈欠,“不好意思啊,昨晚拍戲到淩晨三點。”
“幾點?”阮明希語氣驚訝,啧了一聲,“還真是錢難掙,屎難吃,你這大半夜的給人跳三十二周揮鞭轉,都容易猝死。”
“……”
尹棘緩過些神來:“我下午兩點到市區,回去直接去趟菜市場,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我倒是想。”阮明希無奈歎氣,“今早臨時被無良老闆抓來出差,現在還在高鐵上,他剛睡着了,我這才能跑到餐車裡跟你說會兒話。”
“好遺憾啊。”尹棘學着她剛才的語氣,開玩笑,“我們真是越來越聚少離多了。”
阮明希将話拉回正題:“先别煽情,我剛想問你,沈諒的事你到底準備怎麼辦?”
尹棘這才想起,臨睡前,她給阮明希發了消息,将沈諒的事跟她描述過。
阮明希壓低聲說:“我們律所,有幾個處理藝人事務的律師,幫你問了問,沈諒和他背後的團隊挺無賴,你沒貿然行動是對的。但還有件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簽的公司是琪藝,章序是去年入股的琪藝,算沈諒的東家。”
尹棘輕怔:“這個…我不太清楚。”
“怎麼回事啊?”阮明希費解地問,“你是章序的女朋友,他求你進組幫忙,你卻連沈諒是他的藝人都不知道。”
尹棘聲音漸弱:“他好多事情都不主動說,我也不方便問。”
她忽然覺得特别累。
想起從前聽過的一句話,說成年男女間的戀愛,就是極限拉扯,很難直來直去,都在打太極,制造神秘感。
章序很溫柔,但卻外熱内冷。
那種對待女性漫不經心,卻遊刃有餘的紳士風度,那種帶着距離感的體貼,那種難以捉摸的性格,都是他身上吸引人的部分。
可每當她想深入了解他,就越覺得他深不可測,她永遠無法觸及他真正的核心,能窺見的,隻是冰山一角。
阮明希歎氣,勸她:“唉,咱不用這麼放低姿态,他是影帝,卻不是封建時代的皇帝,藝人也不是什麼天龍人,你盤靓條順,青春大好,還是京舞的芭蕾演員,差哪兒了?”
“但還是要多長些心眼,章序比你大了七歲,又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裡,闖蕩這麼多年,不要太沒戒心,或是把一些事情想得太單純。”
職業使然,阮明希總能将話說到點子上,她的提醒,像在她心底埋了顆惶恐不安的種子,風輕輕一吹,就能生根發芽,嚣叫着猛烈滋長。
越來越多的困惑,越來越多的迷惘,如同厚厚的繭房般,将她緊密地包裹。
不僅是章序近來的疏離。
還有男女之間,早晚要被捅破的那層窗戶紙。
除了牽手,除了擁抱,除了接吻,她和章序并沒有發生任何實質性的行為。
或許,遲遲沒有推進的理由,是因為他工作太忙,雖然章序和她交往的時間快滿兩年,但每個月,他隻能和她見上兩到三次。
有時幾個月,他們都見不上一面。
如果隻有這麼短的相處時間,确實無法朝那一步去發展。
但章序的年齡擺在這兒,他就沒有欲望,沒有正常的需求嗎?
難道他是性無能,或是禁欲主義者嗎?還是,他沒意識到,他可能對女人沒興趣……
尹棘不願再去過多揣測。
卻也不想被人欺騙,蒙在鼓裡。
章序不至于找她這麼平凡的人,談柏拉圖式的戀愛。她的長相是不差,但娛樂圈的美女那麼多,她到底有什麼特質,吸引到他了?
尹棘感到費解,腦子越想越亂。
她決定去殺青宴看看狀況,假如沈諒再騷擾她,也能借此試探章序的态度。
剛在酒店辦完退房,就收到場務發來的地址,巧的是,片方選擇的聚餐地點,就是章序帶她去過的那家日料店。
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那兒去。
胡同無法進車。
尹棘沿着窄道,往深處走,很快,找到懸挂靛色暖簾的門臉。
掀簾,銅鈴響,進大門,先是枯山水風格的庭園,走在小徑看兩側,竹籬稀落,苔藓濃綠,盡頭立有洗手缽和石燈籠。
她欣賞不來日式美學,可說古拙,但餘白多,四處飄着股鬼氣,如同置身陰曹地府。
不及逛過的中式園林舒朗,風雅。
侍者穿灰色和服,引她往包廂走。
走廊中,彌漫着淡淡酸味,是壽司醋的氣息,混了些生魚的鮮腥,她攥住帆布包的肩帶,隐約聽見,一陣不太成調的曲樂,貌似是光碟錄刻的能劇——糅雜着三味弦,尺八,太鼓,醒木驚響,男聲呦咦,莫名詭異,莫名陰森。
尹棘停下腳步,倍覺不安。
四處找尋聲源,最後發現,原來店家,将音響藏在了地面擺置的镂空陶器中,往那兒看——就在視線定格的瞬間,似乎有個紅點在閃爍,本以為看錯了。
她閉上眼,又睜開。
紅光已經消失不見。
侍者停下來,禮貌問:“您怎麼了?”
“沒事。”尹棘搖頭,調整呼吸。
她想,她是過于神經質了,那個閃爍的紅點,很可能是音響自帶的效果。
終于走到包廂外。
尹棘聽見推杯換盞的說話聲:“序哥接個電話這麼久?”
蔣冰嫣正跟人談笑,眉眼嬌妩,皆是風情,她拉開黃木門,恰好從裡面走出來:“我出去找找他。”
尹棘站在門外,有些發怔。
蔣冰嫣回身說話時,側臉恰好對着她。
那半張臉,實在和她太像了。
她在片場時就想過,章序找她做舞替,會不會也是發現,她和蔣冰嫣有相似之處。
半晌,終于回過神,視線順勢落在蔣冰嫣肩上披的西裝外套。
心髒重重一跳。
蔣冰嫣眼神輕慢,看向她。
她的手白皙纖長,指甲塗成鸢粉色,擡起腕,微微低眼,将碎發撩到耳後,發尾的尖梢随着她指肚繞耳的軌迹,掃過肩上西裝的高級面料,淡淡道:“你來了,進去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蔣冰嫣的表情,流露出淡淡的諷刺意味。
但現在,尹棘顧不上她輕蔑的态度,隻想弄明白,章序的西裝為什麼會披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傻子,還沒愚鈍到,看不出章序對蔣冰嫣的不同,從他悉心為她勾畫的劇本,從他在片場溫柔又認真地帶她入戲,從那個眼熟的便當盒……
而章序最近對她的态度,顯然是陷入了所謂的感情疲憊期,是過了新鮮勁頭後的懶惰和懈怠,不願在她身上,再多花任何心思。
他和蔣冰嫣是拍過感情戲的。
那麼,在私下相處時,他是否經常會和蔣冰嫣這樣的,光鮮亮麗的女明星,玩弄那些暧昧的伎倆,用以調劑乏味的拍攝生活呢?
喉嚨開始一跳一跳的痛。
呼吸都變得困難,像是硬生生吞掉了蔣冰嫣的手指甲,那塑料狀的銳利物什,劃過她的食道,掉入她惴惴絞緊的胃。
沒必要這樣,真的。
她沒必要這麼放低自己,也沒必要忍受他越來越敷衍和冷淡的态度,雖然喜歡他那麼多年,但她不能,連尊嚴都喪失掉。
就算他是她默默崇拜的偶像。
她也不能忍受,他還在跟她交往,卻又跟别的女星暧昧不明。
尹棘失神的時當。
蔣冰嫣已經轉身離開,這時,黃木門又被拉開,沈諒叼着煙卷,看見她站在外邊,輕笑問:“怎麼不進去?”
尹棘心跳又悶又重,沒理睬他,想出去透透氣,沒走幾步,手腕被大力攥住,她聞見那股熟悉的,令人煩厭的男士香水味。
沈諒帶着怒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這個女人挺能裝啊,玩什麼欲擒故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