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布置得極為精緻整潔的雅室。
門口一架落地大繡屏,繡着空谷幽蘭,色調清新淡雅;繞過繡屏進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對面牆上挂的四聯山水畫,畫上山勢雄奇、激流越過山崖、形成一道銀河傾瀉似的瀑布。
山水畫下方是一張精雕細刻的翹頭長案,長案兩端各擺一盆蘭草。這蘭草也不知是什麼珍品異種,從上到下開的花朵竟然不是一色,頂端花苞顔色淡黃,中間幾朵花瓣潔白,卻在邊緣長了一圈淺紫色邊,底端幾朵似乎要謝了,花瓣顔色幾與草莖相同。
在兩盆蘭草中間,長案正中位置,豎放着一面不大不小的圓盤,圓盤底色深黑,上面點綴着星星點點的光芒,很像此時的夜空。
長案之下,地面鋪着光亮竹席,竹席上設了一座矮幾,矮幾上是淡綠色琉璃棋盤,上面黑白子交錯相連,像是一局棋下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會下棋?”
清冷動聽的聲音傳來,一下驚動了正聚精會神打量的薛景行,他窘迫的收回目光,看向左側窗邊——那兒有一桌一椅,明顯是會客用的,現在藍治長正坐在椅子上,一位絕色佳人站在他面前,正低着頭為老道檢查眼睛。
“呃……不會。”薛景行老老實實答道,“您的棋子上,好像有字。”
佳人沒再理他,她摘下不知什麼材質的手套,丢到旁邊地上木桶裡,對藍治長說:“就是被強光灼傷罷了,不要緊,你自己上的藥還算對症,先繼續蒙着眼睛吧,白日不要出門,盡量避光休養。”
又指示旁邊侍立的綠衣侍女:“青蓮給他們拿一盒蘭菊膏,怎麼用你告訴這小子。記得給他們安排……”
侍女青蓮笑着接話:“距蘭室最遠的住所,奴婢省得。”
佳人臉上卻始終不見笑容,隻點了個頭,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薛景行忙上前幾步,給藍治長重新蒙好眼睛,扶起來,對那佳人行禮緻謝:“多謝谷主仗義施救。”
佳人并不理他,腳不沾地的回到竹席上坐下,繼續擺弄棋子。她姿态美妙之極,氣質也飄飄如仙,可惜始終面無表情,顯得十分的高高在上。
要是換個人被如此冷待,就算不憤而離去,也少不了在心中腹诽,但薛景行為人溫和純善,隻覺世外高人大都如此,而且是他和藍治長擅闖人家領地、無禮在先,便絲毫不以為意,在藍治長也道謝後,謹守禮儀,小心繞過這雅室内諸般擺設,退了出去。
青蓮冷眼旁觀,覺得這凡人還算懂些道理,沒辜負自己帶他們見谷主求醫的一片好意,就帶着他們去了山谷邊緣一處物事齊全的小院落。
“你們且在這裡暫住,該有的東西,這裡都有,自取自用便可。院子裡有水井、竈台,我們谷中人都已辟谷不食,你隻能自己做飯吃,食材我會叫人按時送來。沒事不要亂走,萬一沖撞了哪一位仙長受罰,可沒人給你們求情。”
青蓮說完,取出一盒藥膏丢給薛景行,“這藥每日太陽落山後用一次,用之前要把眼睛沖洗幹淨。”
薛景行連聲道謝,最後問:“請問姑娘,先頭您說的‘谷門已關,不可能有人進得來’是何含義?”
之前他和藍治長在山坡上被人發現,很快就被帶到這個青蓮姑娘面前,當時這姑娘十分驚詫,還沒問話就先說:“你說這兩人出現在向陽坡?這怎麼可能?谷門已關,怎麼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來?”
“谷門就是我們問劍谷的禁制,以你們二人這一老一弱……”青蓮說到這裡搖搖頭,沒說下去,“算了,谷主已經說了不追究,你們先安心住着。”
“那等藍真人眼睛好了,我們就可以走……”
薛景行話問到一半,藍治長突然悄悄掐了他胳膊一下,他心中疑惑,看向老道,老道卻不吭聲。
“你急着走嗎?”青蓮有點驚奇,她沒錯過老道掐這青年那一把,卻不追究,還笑着解釋,“那恐怕不能如你所願,我們谷門每六十年開一次,每次開一個月,是先輩定下來的規矩,任誰也不能改。”
“那請問,這一次谷門已經關閉多久了?”
青蓮笑着伸出三根手指:“今日正好是第三天。”
薛景行:“……”
他臉上驚愕失望焦急等神色接連閃現,十分真實,青蓮瞧不出作僞痕迹,就問:“怎麼?你急着出去?這倒是奇怪,自來進了我們問劍谷的人隻有不想走的。外面有人等你嗎?”
“實不相瞞……”
薛景行剛說了這四個字,藍治長一把拉住他,插嘴道:“姑娘見諒,這小子家裡還有弟妹,不放心,才啰嗦了這麼幾句。想必你還要回去向谷主複命,我們就不打擾了。”
然後無縫銜接,說薛景行:“你跟人家姑娘說了也沒用,沒聽人家說麼?這是先輩定的規矩,怎能為你一個小子随意更改?”
這話合情合理,薛景行頓時無言,青蓮也沒再多說,又強調一次不可出這院落,就順勢告辭。
藍治長叫薛景行扶他進屋,挑了一間背光的自己住,叫薛景行随意。
薛景行出去打了兩桶水,燒起竈來将水燒開,在屋子裡找到茶葉,先給藍治長泡了壺茶,又問他要不要洗把臉。
“不用,我掐個訣即可。”藍治長蒙着眼睛,盤腿坐在床上,忽然問,“那谷主生的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