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堆,正如其名那樣,四周都是散落的白骨。
這裡是整個刹海地勢最低的位置,源源不斷的流沙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經過了千年萬年,最終形成了這白骨累累的堆積之處。
薄倦意的衣袍被風聲吹得獵獵作響,他帶着狐狸和傀一走進這裡,感覺就像是走入了一段塵封已久的曆史。
距離得近了,那高高壘在地面上的骨堆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它們上面早已經沒有了血肉,隻有一根根白色的巨骨在風沙的呼嘯中泛着森冷的光澤。
這些埋葬的都是曾經在上古時期叱咤風雲的大妖,他們為了族群而戰,最終魂歸異鄉,隻餘下那一具具骸骨伫立于此,風沙侵蝕不壞,雨水腐蝕不穿,經曆了數萬年的時光,仍然讓無數趕赴而來的修士能從這龐大的屍骨中窺見他們昔日的風采。
人行走在其中,似乎也會感覺自己變得格外渺小。
“嗚——”
有嗚咽的風聲從遠處傳來,帶來了一陣凄冷之意。
薄倦意站在骨堆下,仰望着累累的白骨,耳邊仿佛還能依稀聽見數萬年之前那蒼莽的号角聲。
兵戈相接,沖天的厮殺,怒吼。
一幕幕激烈又壯闊的戰鬥在眼前浮現。
先人筚路藍縷,以啟山林,守疆拓土,驅趕妖邪。
如此種種...這才有了如今人族興盛的局面。
可以說,沒有這些先輩的犧牲,人妖魔三族也不會達成最終的和平。
薄倦意猶記得在薄家族譜的第一頁,從那位身為女子卻極具傳奇的家主開始,往下數十位薄家嫡系都死在了這場三族的戰役中。
這是薄家的榮耀,也是薄家的傷痛。
甚至薄家内部曾隐隐有傳言說,薄家最神秘的老祖,薄雲烨也曾參與過這場戰役,是唯一一個從戰場上活下來的薄家人。
傳言是否真實還有待商榷,但薄倦意作為薄家的後人,他自然知曉自己今天能夠享受的一切離不開這些先祖的犧牲。
思及至此,他拿出了一截線香。
火焰點燃的一瞬間,白煙袅袅地散在了風中。
空氣中傳來了少年的歌聲。
狐狸聽見薄倦意的聲音時還以為是在對它說話,然而當它仔細去聽才發現少年唱誦的是祭文。
低啞的嗓音甯靜、平和,帶着某種能夠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
在這荒涼蒼茫的大地上,薄倦意一個人的聲音就傳了很遠很遠,遠到仿佛能夠觸及彼岸。
風聲凄涼幽怨,漸漸地,漸漸地,唱悼的韻律和風聲融合在了一起。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那些曾經死去的亡魂也好似在這一刻活了過來。
他們茫然地看着桑海變成了蒼田,看着身後無人收殓的屍骨,看着後人為他們唱誦的挽歌。
他們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然死去,原來屬于他們的時代也已終結。
昨日猶生,今日為魂。
這渺渺萬載的光陰,跨越的是生與死的距離。
“時間可過得真快啊.......”
一抹幽幽的歎息落下,帶出了無限的惆怅。
衆鬼靜默不語,直到香火燃盡,才有一位穿着倩紅色長裙的女子婷婷袅袅地走到薄倦意面前。
她笑了笑,臉上的笑意明媚且肆意。
“謝謝你,人族的小家夥,若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要在這裡繼續蹉跎多少歲月。”
薄倦意沒想到他的無意之舉會将亡魂喚醒,“晚輩力所能及之事,隻願前輩能早登仙途。”
他沒有接受女子的謝意。
後者臉上的笑意更盛,她被薄倦意這幅嚴肅正經的模樣給逗得笑出了聲。
“真可愛。”
女子伸出手想去揉一揉薄倦意闆起來的臉頰,臨到頭卻改變了主意。
她像個長輩那樣溫柔地撫摸過薄倦意的頭頂,指尖劃過銀色的發絲,最終停留在鬓邊——
一朵淺白色的小花被她别在了薄倦意的耳後。
“這樣才對。”
女子滿意地笑了。
“我如今這幅樣子......也沒什麼好送你的了,這朵荼蘼花就算是我送你的禮物,權當圓了我們這場相隔了上萬年的緣分罷。”
“前輩.......”
薄倦意還想推辭,可女子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柳腰輕擺就轉身走了。
而下一個上來的是個渾身充滿了戾氣的魔修。
他頭上長着犄角,語氣卻并不像傳言中的那樣可怕。
“是你将我喚醒的?怎麼還是個小奶娃娃?”他看着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輕聲啧了一下。
“罷了罷了,我奉重雖然為魔,卻也知道有恩必報,你今日幫我了大忙,你以後就是我魔族的座上賓了,倘若我子孫不絕,他們将任你差遣。”
“.......”
薄倦意有些哭笑不得,他搖了搖頭,“前輩言重了........”
道謝可以,任他差遣就不用了,不然他怕老祖忍不住會一劍砍過去。
隻可惜眼前的這位魔修是個霸道的性格,他說出來的話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薄倦意不接受也得接受。
甚至離開的時候還不忘和前面的女子一樣,摸了摸薄倦意的頭頂。
隻不過魔修的手勁兒大,傀一給薄倦意梳好的頭發都被弄亂了。
有了這兩位的開頭,餘下的衆鬼不知道是不是不甘示弱,一個個也陸陸續續走到薄倦意的面前道謝。
“你是我人族的後輩?很好,有你這樣的薪火存在,我人族何嘗不能再興盛個千載萬載!”
“唉,人族真是出息了,這麼漂亮的娃娃怎麼就不是我妖族的呢?”
“你能和我說說現在還有青岚宗嗎?那是我的家,我師父師娘和我那些師兄弟們都在山上還等着我回家,可惜我還沒能和他們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