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暫且倒回,許明霁從王府回竹院的路上,就一直悶悶不樂,把憂慮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美人蹙眉,還蹙給所有人看。
“小主子,不必過于擔憂。”樂安出言安慰,“李老醫術是一等一的好,五大人他們的武功也十分高強,斷然不會讓公子涉險的。”
許明霁聽了勉力笑笑,但仍舊放不下心。
他回到竹院後湊合着吃了一些東西,就讓樂安樂湛不要來打擾自己,他想一個人靜靜地待着。
樂湛和樂安對視一眼,小主子也是用情不淺。他們就在偏院裡候着,假若許明霁有需要也好及時到場。變相的,也算是看着許明霁,不讓他亂跑。
許明霁一進屋子就褪下了滿臉的憂心,開始搗鼓蠟燭。
支起窗戶的小木棍上連着一根細線,細線的另一頭系在蠟燭底部,等它燃到天黑,細線一斷窗戶就自動關上,也就讓人覺得許明霁是熄燈睡下了。
實際上,蠟燭點上之後,許明霁就換了一身破舊衣裳,蹑手蹑腳地從後窗翻出去,沿着竹林的小溪一路往京郊的村子去。
小黑揣着手,小小一隻窩在許明霁胸前的小包袱裡。
「人類這麼脆弱,他會死在半路上嗎?」
「欸,隻好我們罩着他了。」
「他可不能被人吃掉。」
「就是,還沒看過王玚吃掉他,不知留影術能否在小世界裡施展。」
「嘻嘻,怎麼吃!綁起來吃!吃到隻喘氣!」
耳朵一會豎立一會貼着,小黑自說自話,滿腦子黃色廢料。
太陽已在山巅,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長。村子裡那顆蔥郁的大樹,在夕陽下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光斑模糊。
袅袅炊煙,家家戶戶都張羅起一天中的熱食,路上沒幾個行人。
姜序穿了一身洗皺的粗麻衣,頭發隻紮起一小揪,花了一文錢要上一壺茶,在茶攤上等許明霁。
“來了,兄弟。”許明霁坐下,桌子上放了一袋不知名東西,“這是什麼?”
“米。”姜序給倒上一杯水,茶太寡淡且苦澀,怕許明霁當場吐出來,他自己抿了一口也就不喝了。
“剛才這裡有一個賣陳米的老人家,看他年紀大了也不容易,花幾文錢買下了。”
“……”似曾相識的情節。
“那老頭走了?”許明霁問。
“剛走,有什麼問題?”
“你多半遇上騙子了,老頭估計天天在這。”
兩人往郊外走,打算去流民聚集地搞兩張通關文牒,現在他們還算是黑戶,一旦遇上出入城檢查就很棘手。
轉角沒有邂逅,倒是撞見了騙子老頭。他搖身一變,衣着講究,正要上轎子。
許明霁上前,直接了當地攔住老頭質問他的謊言,難道還真的是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
賣米的老人家反而和藹地笑了,與這後生有緣呐。
“小哥,我們又見面了。”
“你到底是?”
“我是誰早就不重要咯。小哥今日怎穿的如此寒酸?”
許明霁和姜序狐疑地打量這老人家,最後還是告訴了他打算南下,找家人。
南江之事早就傳遍了,老人家不自覺感歎,這國家還有不貪生怕死之輩。他讓兩人上轎子,把他們帶到了文方書齋。
老人家就是這書齋的掌櫃,他是前朝已故太子的餘黨,偏安一隅,已經久未入世。
“既然二位有奔赴國難的意志,我這個老不死的且助二位一臂之力。”
“不過是去找自己家人。稍等,把我寫成姑娘。”
許明霁想了想,未免路上出岔子,他覺得還是和姜序裝夫妻比較穩妥。
自己是不孕不育的姑娘,又如此身量算得上是殘疾;姜序執意要娶自己,和家裡斷發明志,因而被趕出家門。現下兩人打算回到祖籍地找尋不知還在不在世的年邁祖母,那裡還有一間老宅子。
身世都編排好了,老人家替兩人僞造好通關文牒,還将他們送上了貨船,亂世的水路要安全一些。苟活了許久,他還是有些關系網的。
望着船隻遠去,老人家眼裡的風霜似乎淡了些。
“文方,文方,文人需方正……可我正直了一輩子,又有何成?”
陸路,王玚的臉色一直都不好看。
李老歎了口氣,過來勸:“公子,以身體為重,還是吃些飯食罷。”
“放這,會吃的。”王玚不好拒絕李老,他轉頭問五乙,“有消息了嗎?”
五乙搖頭,這會兒沒有人提起許明霁的名字,但大家都知道王玚是在等誰的消息。
南下随行的隊伍裡,還有宮裡的李大監,他沉默不語,隻是把情形都看在眼裡。
貨船上的幾戶人家都是長期在水上漂泊的,原本以打魚為生,現下亂世,他們賣了幾條小船湊錢買下了現在這條貨船,南來北往,靠倒賣些雜貨賺錢。
貨倉裡味道很重,許明霁和姜序就住在這裡。
木闆床旁邊就是成堆的貨物,有新進的有陳年的,散發着潮濕的黴味,若是下雨天就更槽糕了,還加夾着腥臭。
姜序都怕許明霁半路撂擔子,畢竟他們都從未這麼狼狽過。可是許明霁一聲不吭,并不埋怨周圍的髒亂差,還反過來安慰起姜序來了。
“後悔也下不了船,說了讓你在京城吃香喝辣了吧。”
“倒是委屈你了,王玚魅力這麼大?”
“那當然,他,很好。”
“舍命陪君子,婚禮我得坐主桌。”
“好說,早知道當初原始森林夏令營我就和你一起去了。”
“可别,帶上你我就要替你搭帳篷生火……”
船上的人家都把許明霁一行人當貨物,收了錢也還了老頭的情,運到目的地就是了。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次上岸補給。
岸邊,小黑弓起背炸毛,攔着許明霁不讓往前走。
許明霁把變成雞毛撣子一樣的小黑抱起來,轉個方向朝大路,小黑就不警惕了。
船上的人面面相觑,一部分人選擇忌憚玄貓的異常走大路,另一部分隻想盡早抄熟悉的小路到市集。
回到船上,許明霁在翻斥巨資新買的啟蒙書,雖然自己可以能夠忍受這破屋,但也隻是暫時的,他要給自己創造一些價值,好盡快住進客房離開貨倉。
晚上老鼠竄來竄去,叽叽喳喳地在貨物裡穿梭時可沒管許明霁的怒目而視。
小黑?身為一隻貓,他見到老鼠恨不得攀上屋頂倒挂金鈎,髒東西别來沾邊。
“不好了不好了,快拿些止血散來!!”
走小路的幾個人回來了,擡着一個右肩血肉模糊的人,急急忙忙地招呼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