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厭舟的脾氣向來很好。
他平日裡總是慵懶散漫,鮮少有個正形。
入府這麼多年,這似乎是下人們頭一回,看到他如此嚴肅的模樣。徽鳴堂前,衆人瞬間便停下了動作,就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方才還在嚼舌根的兩名侍從,瞬間便生出了一身冷汗,此時隻知道抱着包袱,顫着聲,連連稱:“是。”
夜風吹得宮燈在屋檐下晃蕩。
衆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慕厭舟連看都沒有多看那兩人一眼,徑直穿過了前院。
齊王不拘小節,之前府裡曾有下人在背地裡說他閑話。而他聽說以後,隻是一笑置之,并沒有選擇深究……見此情形,兩名侍從不由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慶幸。
逃過一劫了嗎?
然而,正當兩名侍從以為,齊王會放自己一馬的時候,卻聽他開口,朝身後的元九吩咐道:“将他們二人,和方才那幾人一道處置。”
元九立刻應道,“遵命,殿下!”
随後,轉過身朝其他人吩咐道:“還愣着做什麼?快一些去收拾院子啊。”
“是!”
侍從們回過神,重新忙碌了起來。
他們一邊後怕,一邊默默将方才這一幕,記在了心中——王妃管得雖過,但殿下明明也樂在其中。
崇京城的人真是多管閑事!
轉眼天已大暗。
慕厭舟剛走到院内那棵樹下。
就見一名侍從,提着壺酒,走進了前院:“殿下,這是王妃送來的酒。”
——齊王府酒窖的幾把銅鑰,全被宋明稚給收了起來。每天傍晚,他都會派人将酒送到徽鳴堂裡來。
慕厭舟唇邊終于有了點笑意。
他随手接過酒壺,正打算喝,又見侍從奉上一個食盒:“除此以外,還有一盒糕點。”
“糕點?”慕厭舟順手将它接了過來,朝侍從吩咐道,“好,你退下吧。”
“是,殿下。”
春風裹着酒香,吹到了慕厭舟的鼻間。
他輕輕地閉上了雙眼——
就在剛剛,手下查清了十一年前的事:當年被他送到驿館内的那個小孩,的确是述蘭的北郡王之子……宋明稚并不是冒名頂替。
結合當年的事,與他今日之舉……宋明稚或許,并非奸細。
“稀奇。”
慕厭舟緩緩地睜開雙眼。
取出一小塊糕點,送入了口中。
難不成他是真對自己懷有期待,寄予希望?
這還真是一件稀奇的事。
今日的齊王府人人自危。
見慕厭舟手裡拿着食盒,衆人不禁默默将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時刻準備沖上前,接他手中的糕點——
慕厭舟并不喜歡吃甜食。
往常收到糕點,他隻淺嘗一口,便會命人收走。
然而,這一回……
慕厭舟不但吃完了手裡的東西,甚至叫來人道:“去酌花院告訴王妃,味道不錯。”
衆人:“……”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
崇京城裡下起了大雨。
前幾日還刺眼的陽光,皆被掩藏在了濃雲之後。
齊王府所在的“瑤光坊”内,住滿了達官顯貴。除了王府以外,最氣派的一座府邸,當屬本朝右相嚴元博的家宅。
清晨,天還沒有大亮。
宋明稚再次換上素衣,戴着帷帽,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開了齊王府裡面的守衛。冒着瓢潑大雨,直奔瑤光坊另一頭,戒備森嚴的相府而去。
當朝右相“嚴元博”是奸黨之首。
他原本隻是皇帝身邊的一名小官,負責車乘、出行,後來因為善于揣摩聖意、察言觀色,不斷受到提拔。最終,在上一任右相去世以後,順理成章地坐在了這個位置上。
上一任右相……
想到這裡,宋明稚腳步不由一頓。
上一任右相也姓柳,與賢平皇後來自同一個家族。
當今聖上登基之時,朝廷裡的高官大吏,有一小半,都與柳家有着或多或少的關系。二十年的時間過去,這一批人老死的老死,緻仕的緻仕,幾乎再無蹤影。
都說“盛極必衰”,後世人并沒有太在意這一變化。
但是結合蠱蟲來看,這或許并非巧合。
而是皇帝有意打壓。
“咚……”
“咚,咚……”
卯時,晨鐘聲響。
相府門前的守衛,也開始交接。
宋明稚停下腳步,候在了牆角,悄悄晃了晃手腕。
确定塞滿了棉花的鈴铛,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之後,方才放下心來。
與此同時。
雨水随他的動作,從鈴铛上面滑了下來,将“慕厭舟”這三個字,勾勒地尤其清晰——宋明稚回到酌花院後才發現,齊王竟在這隻鈴铛面,刻上了他的名字。
宋明稚:“。”
大楚的上一位皇帝是那昏君的兄長。
他在位的時候,不但将所有的親王,幽禁在了王府中,甚至還對他們本人,與後代百般羞辱。
例如……
在這期間出生的慕厭舟,名字裡的“厭”字,就是先皇的傑作。
那昏君登基後,沒有改掉這個名字。
也在間接說明,他并沒有史書上記載的那般,關愛自己所謂的“發妻之子”……
此時相府守衛正在交接。
大雨中,沒有人注意到,院牆下正有人藏匿。
就是現在!
宋明稚仔細戴好了帷帽。
他足尖一點,便趁着守衛交接時,躍進了相府。
甫一站定就将鈴铛藏在了袖子裡。
當初的柳家,就是因為上一位皇帝的行徑惡劣,這才會出兵幫助那昏君奪位。僅僅用了三天時間,就讓這天下,換了一個新主人。
當了一輩子暗衛的宋明稚。
對這種劇情,再熟悉不過:
宋明稚猜測。
那昏君或許就是從宮變之後,開始忌憚柳家,與流着一半柳家血液的慕厭舟。百足之蟲,斷而不蹶……當年被柳家推上皇位的他,最怕的就是重蹈覆轍。
守衛的聲音,打斷了宋明稚的思緒:
“都仔細點!”
“一個個的都給我打起精神——”
相府的守衛,要比齊王府嚴很多。
但是這并不妨礙宋明稚來去自如。
他淡淡地瞟了遠處的守衛一眼,轉過身就走進了藏在相府假山背後的暗道裡:
慕厭舟登基以後肅清奸黨,相府也被朝廷收走。百年後,身為暗衛的宋明稚,隔三岔五就要來這一次,早将府内的密道、暗室,搞得清清楚楚。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宋明稚便通過暗道,走進了連接嚴元博書房的密室之中,靜靜地守在了此處。
身為暗衛,他向來很有耐心。
……
戶部受賄一案,矛頭已經指向了寫誣狀的馮榮貴。
在原本曆史上,慕厭舟登基以後,剛将此事查到他的頭上,奸黨便試圖殺他滅口。然而那時,登基為帝的慕厭舟,早已做好準備,派暗衛保住了馮榮貴,這個關鍵性的證人。
這一回,事态不同……
那個昏君顯然沒有齊王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