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紹言強硬地掰開他的手,看清了蔣兜兜攥着的東西——
一個紅色綢布縫成的小布兜。
那天晚上蔣兜兜哭着在蔣紹言懷裡睡着了,隔天早上醒來,平靜地跟沒事人一樣,照常自己洗漱吃早飯,背書包上學。
蔣紹言從回憶裡回神,小崽子還高舉着手機,胳膊伸得直直的,酸了也不肯放下來。
蔣紹言穩了穩心神,還是那個問題:“你怎知道他是?”
大概是蔣紹言語氣沒方才嚴厲,和緩不少,蔣兜兜立刻麻溜地順杆下,輕輕哼了一聲,把手放下,低頭又看一眼照片裡的人,然後才說:“老師說過,小朋友都是從媽媽肚子裡出來的,你看他肚子那麼大,裡面一定是我,我就是從裡面出來的。”
蔣紹言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麼想。
“而且……”蔣兜兜停頓了一下,整張小臉變得嚴肅,擰着兩條細長的秀眉,回憶鐘虞身上的味道。那味道叫他覺得親近,但他不知道怎麼跟蔣紹言形容,撅着嘴嘟囔,“反正我就是知道。”
屋裡頭靜下來,父子倆各懷心事。蔣紹言低頭看小孩頭頂的發旋,過了一會兒又問:“那你怎麼知道他在那兒?”
蔣兜兜得意了,晃了晃腦袋:“我當然知道啊,我就是知道。”
根本是無效信息,但蔣紹言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繼續問:“那為什麼要去?”
“為什麼不能去?”
小崽子句句嗆聲,明顯不配合,蔣紹言做了個深呼吸,擡手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脫下來擱在旁邊,壓着脾氣說:“那為什麼不提前跟我說?”
蔣兜兜頓時睜大了眼,一臉無辜地狡辯:“你沒看見我今天穿小西裝了嗎,而且我早上也跟你說我今天要坐最好的車,是你自己沒問我要去哪裡,你問我我肯定跟你說啊,誰叫你沒問我!”
蔣紹言表情不變,内心卻掀起驚濤駭浪。
像,實在是太像了。
鐘虞那時候跟他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我早跟你說過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是你自己選擇不去追究,是你沒有問我。如果你問我,我一定,什麼都告訴你。”
難道這就是血緣的力量?
蔣紹言最終還是沒有能掩飾住震驚,戴了許久的面具現出了裂痕。蔣兜兜自以為把他爸堵得啞口無言,暗自得意,也從蔣紹言的反應裡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這人就是生他的人。
然而那點得意和高興還來不及發酵,他又想起鐘虞掰開他手指時最後的那句話。
蔣兜兜心裡又難受起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難過,手指死死扣進床單裡也不起作用,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對着蔣紹言大喊:“我本來很順利的,他給我倒水,還給我小蛋糕吃,還讓我蹭他胳膊,他那麼喜歡我,那麼喜歡我……都是你!誰叫你來的!”
小孩難過得快要死了,眼眶通紅,脾氣終于收不住了,沖蔣紹言吼道:“都怪你都怪你!你真沒用!”
覺得不解氣,他還用英語又重複了一遍:“You are so useless! I hate you!”
蔣紹言沉下臉。
蔣兜兜紅着眼跟他對視。
蔣紹言身材高,蔣兜兜站在床上還得使勁兒仰着脖子才能勉強看到他的眼睛。
但很快,蔣兜兜感到害怕了。雖然說蔣紹言日常就不苟言笑,但蔣兜兜能判斷出他的情緒,蔣紹言情緒一直很穩,凡事都是先講道理,一次講不通,等小孩兒脾氣下去了,冷靜了,再繼續講,從沒動手打過人。
但這一刻蔣兜兜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他爸想要揍他。
那雙黑沉的眼睛裡醞釀着風暴。
小狼崽迫于成年雄獅的威壓,氣勢一點點弱下去,梗着的脖子也軟了,但還是不服,軟綿綿地哼唧一聲。
握着的拳頭松開,蔣紹言沒再管他,扭頭走了。
重重的關門聲叫蔣兜兜愣了愣,心裡憋着一口氣,好一會兒才喘出來,撲通坐在床上,伸腳踢了好幾下,這回把被子徹底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