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下鄉插隊的知青,”在陸學林嘴裡,他們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看來陸學林比預料中還要煩他。
說不難受是假的,可徐東了解陸學林,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關系好時,他尚且不會太熱絡,兩人都鬧崩了,陸學林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陸學林的同事道:“怎麼都沒聽你說過有朋友在這邊修車,我們隔得……”
話沒說完,就被陸學林打斷:“不是朋友。”
同事愣了愣,尴尬地看了徐東一眼,後者無所謂地笑了笑:“擡舉了,你看我這樣能跟他做朋友嗎?”
在知青點的時候,他還能無視兩人的差距,樂滋滋的認為交朋友志同道合就行,回了城,身份和階級的不同,早已讓他認清,他跟陸學林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陸學林的目光掠過他微笑的臉龐,不知是不是徐東的錯覺,他感覺這人身上的氣壓更低了些。
兩人見一面不容易,下次或許就沒有這樣的緣分了。
以陸學林的性子,讨厭一個人的時候,是完全不希望那個人出現在他眼前的。
知道他在這裡幹活,以後修車恐怕都不會來這。
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周圍的人都帶着探究的眼神望向他們。
徐東明白見面的機會稍縱即逝,他對陸學林道:“你在這裡等等我,我有東西要給你。”
不等陸學林的回複,他便轉身去了後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裡有衛生間,他先去衛生間洗了手,擡眼看到洗手台上的鏡子時,才發現自己臉上不知什麼時候也蹭上了機油,整個人有種說不上來的邋遢。
其實不止是他,店裡修車的師傅和學徒就沒誰是幹幹淨淨的。
徐東吸了口氣,安慰自己,其實也沒什麼,他靠手藝吃飯,就算狼狽也不丢人。
在鄉下時,比這更狼狽的樣子陸學林都見過,他這個人就算脾氣再差,也不會在這方面瞧不起人。
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徐東跟感覺不到難受似的,捧着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了些。
臉上的機油還是沒有洗掉,他也懶得在意,洗完手就去休息室掏了掏下班穿的外套,摸到了要找的東西,就迫不及待給陸學林拿了出去。
修車室裡卻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跟陸學林一起來的那人道:“陸學林讓我告訴你,他在前面等你。”
聽到陸學林沒有不告而别,徐東松了口氣,點點頭,跟劉師傅打了招呼後,就追了出去。
前方人影幢幢,根本沒有陸學林的身影,徐東追了一會兒便停下腳步張望,就在這時,旁邊的巷子裡傳來一道聲音:“這邊。”
徐東循着聲音的蹤迹跑進巷子,微微喘氣道:“你怎麼躲到這了……”
話沒說完,他就愣住。
他看見陸學林倚在牆上抽煙。
換成其他人,徐東可能沒那麼震驚,可陸學林以前在知青點,是最讨厭煙味的。
當初他還在宿舍裡霸道地宣布過,房間裡不能有煙味,誰要抽煙必須出去抽。
為這事,宿舍裡那幾個喜歡抽煙的沒少在背後偷偷罵他。
煙霧萦繞在陸學林身旁,襯得他的神色更憂郁了些。
不抽煙的人,總是很讨厭這股味道,徐東眉頭蹙起,想說什麼,嘴卻像被人用膠布纏住了般張不開。
他們有兩百多天沒見面了,這兩百天裡,發生什麼都是正常的。
現在的他,也沒有任何立場去關心陸學林。
想到這個事實,徐東的心髒就像被人拽緊了。
還是陸學林先開口打破了平靜:“不是說有東西給我嗎?”
徐東撫平心裡的難過,把手上的荷包遞給了他。
陸學林一隻手夾着煙,一隻手插在兜裡,盯着荷包沒什麼多餘的動作。
徐東隻得把荷包打開,露出裡面的東西:“這是你當初寄賣的手表,我把它買回來了。”
陸學林對這個物件并不怎麼在意,将手上的煙扔到地上踩滅,問他:“你知道今天會遇到我?”
徐東眼神和他交彙,又慢慢錯開:“我每天都把它揣在身上,就想着哪天能和你遇到,把它還給你。”
原本以為這是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可是沒有想到今天他們就這樣猝不及防的相遇了。
陸學林眼裡有微光浮動,從他手裡接過手表。
當初賣的時候價格就不便宜,贖回來隻會是更高的價格,他問:“花了你不少錢吧?”
瞧他臉上的神色放松了些,徐東腦子裡那根弦繃得也沒那麼緊了:“那可不,你這表的價值你也知道,比好多新的都要貴。”
“不過再貴我也得給你贖回來,欠你那麼多錢,我心裡總不踏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麼才能把手表還給你。要是今天咱倆沒碰到,過陣子我可能就要去登報找你了。”
這并不是玩笑,這附近就有一家報社,聽劉師傅說,北城日報每天都會從這家報社發出,想找人的話,花錢在上面登報是最快的方式。
“大概老天也不想讓我去花那點冤枉錢,所以才把你送到了我身邊。現在把它物歸原主,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以後我心裡也不用再記挂什麼了。”
徐爸經常教育他,人要窮得有骨氣,徐東最怕和别人有什麼經濟上的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