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霜劍尖端朝西,越往那群山深處去,有一安甯的小城似那光華柔潤的珍珠,靜靜地鑲嵌在群山懷抱中。
到時候想辦法讨點兒生雞蛋,楸吾想試試宋泓發燒的腦門是否真能煎熟雞蛋。
*
好冷。
這是宋泓入水後渾身上下唯一的感受,他先前在數九寒冬跳下冰湖給某個嫔妃娘娘撈镯子,或是幫某個不受寵的才人撈小孩,都沒有感覺到寒冷,這倒算是頭一遭。
不過,他也沒有很在意,左右不過閉氣多忍一忍的事兒,但随着下潛的深度越來越深,宋泓明顯感覺到了自己行動的遲緩——越往水下遊,溫度越低。
但他已經看到神仙說的那塊水藍色的方玉,兩個巴掌大小,毫無遮蔽地躺在潭底的軟泥上,四周潔淨得沒有一點礙事的水草,幾乎是他夠一夠手,就能夠拿到的物件。
他還想撈出方玉給神仙賠罪,而且神仙也沒額外要求過他做什麼事。
于是宋泓咬一咬牙,握拳狠掐了一把自己手心,疼痛帶來的刺激令他麻木的身體短暫清醒,他遲緩地繼續撥水,但外在的寒意并沒有就此減輕,除了遲緩他四肢的行動外,令他清醒的大腦也開始昏昏沉沉。
不好,快要被凍住了……
宋泓眼睜睜看着寒玉表面冷光一閃,随即他眉心鈍痛,小腹一沉,随即便脫力失去了意識。
他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走馬燈,一幀一幀流動的全是往昔的事情。
宋泓看見自己趴在禦花園池子的邊緣,李才人手忙腳亂地解下擋風的披肩,将那羊羔一樣哀哀叫喚的小姑娘包裹,小姑娘是宋泓同父異母的皇妹,李才人唯一的女兒,宋泓從冷池子裡撈出她時,她巴掌大的小臉凍得青紫。
李才人把小姑娘包裹好,隻觑了趴池子邊的宋泓一眼,便扭頭匆匆地離去。
天還下着雪,推人的小姑娘被她母妃帶走了,落水的小姑娘也被她母妃帶走了,禦花園的池子邊冷冷清清,各人躲在各人的屋檐下。
宋泓鼻尖的雪被體溫暖化了,他想他是時候起身爬出池子,再掠過重重宮殿黃瓦的頂,回到自己的母妃身邊。
可他的腳被卡進石頭縫裡了,那麼不偏不倚不湊巧地,令他沒法輕松地離開。
等到他睫毛上的雪花覆蓋了他的視線,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宋泓終于為自己想出了一個辦法,他直接施力把自己腳腕擰脫臼,卡住的角度發生變化,他那可憐的腳也因此疼痛地被解放。
為了不讓母妃又露出驚恐的神情,宋泓拖着水淋淋地身體爬上岸,又摸索着給自己正骨,他經常這樣扭動自己的關節玩,當打發無聊的時間,所以很輕易就把腳腕複原。
幸好他身上隻一件單衣,這會兒衣衫上的水凍結成冰,于他而言也不是什麼負擔,邊走邊拍一拍,細碎的冰片落了滿地丁零當啷,好有意思。
宋泓不自覺露出了笑容,這笑容一直持續到他翻下冷宮的圍牆都沒有消散,隔着重重的宮殿,他遠遠瞧見了冷宮裡那一豆燈火,融融地燃燒在灰敗的雪天裡,宋泓終于感覺到了冷。
他不禁加快步子,小跑着跳上台階,推開門迎面而來的不是融融的暖意,而是一聲尖刻的巴掌。
母妃看向他的神情驚恐依舊,蒼白的薄唇上下一碰,從牙縫裡逼出了字音:
“怪物。”
宋泓蓦然睜開了眼,周遭不再是寒涼一片,他整個人陷在溫暖柔軟的床榻,渾身上下暖得快燒了起來。
入目是天青色雲霭般的床帳,眼睛再挪一挪,便看見天青色的神仙端坐在床尾。
這是第幾套衣服來着,宋泓腦子轉不過來了。
他渾身又熱又昏沉,躺着怎麼也不舒服,哼哼唧唧地掀被爬起來,把自己摔到楸吾懷裡。
楸吾身上的香味讓他昏沉的腦子清醒了一會兒,好舒服,宋泓迷糊又膽大地在楸吾懷裡蹭了又蹭。
“醒了?”楸吾順勢攬過他,怕他往床下掉。
宋泓埋在楸吾懷裡搖頭,手指胡亂寫着:“難受。”
“難受就再睡一會兒。”楸吾也沒有推開他。
“嗯。”宋泓哼了一聲。
他忽然想到,好像正是因為他是所謂的“怪物”,神仙才會收留他吧。
心裡那點兒郁結瞬間煙消雲散,宋泓挨挨蹭蹭地調換到更舒服的位置,滿足地再次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