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餘恨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刃,口鼻如溺水者忽然掠奪到空氣般大聲喘息着,耳鳴的嗡聲迅速退卻,意識也猝然清醒過來。
目光渙散還未聚焦時,他已急的起身,去喚皎皎的姓名。
他慌亂的神情在看見房屋内的擺設時,蓦然怔愣,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冷凍凝結,整個人如墜冰窖。
這是,大金鵬王的客房。
怎麼可能,他明明在那個深山的崎岖路上。
怎麼會回到了這裡?皎皎.......皎皎呢......
柳餘恨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亂了分寸。
他艱難地呼吸着,肺裡仿佛有一萬根細密的針在紮,思緒一片混亂,根本無瑕思考眼前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唯一能想起的,隻有皎皎臉泛病态的潮紅、可滾燙的體溫卻逐漸冰涼的樣子。
皎皎隻是個毫無内力、身體羸弱的普通人。柳餘恨無法想象,如果他不在了,她一個人待在深山裡會怎麼樣?
這種設想讓他的喉嚨似被無形的繩索扼制般緊縮。
柳餘恨此生從未感到害怕過,一個一心求死的人,自然無畏無懼。即使是十年前,害怕這兩字于他而言也是天方夜譚。
可是如今。
就像一根早已腐朽被蛀空的枯樹,終于遇到了願意纏繞着攀緣而生的花草。
腐木生花,枯木裡終于重新染上綠意,這已經成為了柳餘恨生命的支撐。
他終于遇到了一個能讓他活下去的人。
明明已近在咫尺……
他跌跌撞撞地沖出去,唯恐慢一步,就會失去黑夜裡唯一一抹亮色。
柳餘恨用内力震開門,他的腳不過剛剛踏出房門,屋外就已經立了兩個身影。
正是蕭秋雨、獨孤方。
兩人皆朝柳餘恨走來,腳步聲卻隻有一個人的,獨孤方的腳步聲已輕若春風不可聞。
蕭秋雨手中還握着斷腸劍,他在屋中聽到動靜,以為是來了不速之客。
柳餘恨已是他們三人中,最孤僻古怪、漠然自顧的,他想不到還有什麼别的理由,會令他在深夜貿然出手。
蕭秋雨和獨孤方會因為陸小鳳不把他們放在眼裡,而對瞎子花滿樓起殺心。
而柳餘恨卻絕不會主動出手殺人,隻因,隻有活人才會有殺心、有不能容忍之事。
他的眼裡根本就看不到人。
柳餘恨隻殺上官飛燕想殺之人,此人早已行将就木、了無生氣,成了上官飛燕手中一把刀。
然而此刻,蕭秋雨的這個念頭卻動搖了。
屋内并無任何人的呼吸聲,如此近的距離,除非屋裡那位不速之客是練了斂息功,不然他們不可能無所察覺。
但更令他覺得異樣的卻是柳餘恨。
他披散着發,面目猙獰恐怖,冰冷的獨眼猩紅,裡面似盛滿了惶恐與害怕。
兩個他自認為永遠不可能出現在柳餘恨身上的詞。
蕭秋雨已算得上是柳餘恨的生死之交,他從未在以往的任何一瞬見到過柳餘恨如此模樣。
他甚至在那隻畸形的、永遠冷冽的獨眼裡看到了未凝結的淚水。
蕭秋雨已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那個不要命的柳餘恨了。
而柳餘恨再見到這兩人,已覺得恍若隔世。
這短短兩日裡發生的事,讓他覺得時光漫漫,足以抵過他整個前半生。
乍然見到這兩張熟悉的面孔,如行海的船隻卒然撞上礁石,将他撞的血水淋漓,将他混亂的思緒撕開一角。
如抓住了轉瞬即逝的希望似的,他上前抓住蕭秋雨的臂膀,“人呢!人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如杜鵑啼血,聲聲泣血,帶着一種讓人産生悲憫之心的懇求與期冀。
蕭秋雨那張永遠微笑着的、處變不驚的臉終于破了殼,他皺眉道:“我們沒有看見人影,你這是.......”
獨孤方也終于忍不住的面色難看道:“到底什麼人闖進了你屋裡?”
難道此人武功境界竟然已出神入化至此?
讓他和蕭秋雨毫無知覺,如入無人之境不成。
另一間沒有燃燈的屋内,陸小鳳聽着屋外的動靜,也忍不住用眼神問詢起花滿樓。
花滿樓坐在窗口,凝視着他,微微搖頭。
以花滿樓的聽力,都全然聽不出屋内竟有人闖進去,究竟是此人輕功無雙還是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
陸小鳳本就覺得這裡處處皆是不尋常,如今更生出幾分疑心。
然而,聽到蕭秋雨和獨孤方的回話,見到兩人乍見他時的神态,柳餘恨卻如烈火熔鑄中的鐵劍被猝然潑了一捧冷水,刺啦一聲,腦海中嘈雜聲頓起。
他努力吞咽着,強壓下溢至喉嚨裡的澀痛,聽到自己強裝鎮靜地問道,“我是幾時回來的?”
他的聲音極其嘶啞,如同被啄壞了嗓子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