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滿山的土墳緊挨着,爛泥裡半埋着的黃白紙錢腐爛成團。
狂風中,破爛生苔的木碑飄搖。
雷聲隆隆,烏雲遮天密布,耳畔風聲近似哀嚎,風雨欲來。
鐵手頂着呼嘯的冷風在泥濘的黃土路上疾行,他得在暴雨傾盆而至前,找個能落腳避雨的地界。
此處周遭荒無人煙,着實偏僻荒涼了些。
他本以為已道盡途窮,隻能痛快淋場暴雨了。未成想撥開蘆草,小徑深處便有間荒敗的廟宇。
這廟宇門前台階都已坎坷不平,結着厚厚一層枯葉黃苔,廟頂更是搖搖欲墜,隻剩下了半個。
但令鐵手覺奇的是,這荒廟雖殘破不堪,但老舊到無法辨認字迹的匾額上,卻貼着一張嶄新的朱砂黃符。
這一張朱砂黃符在怒号的狂風中竟紋絲不動。
鐵手不由在底下瞧了一會兒,卻沒瞧出什麼門道,隻提腿便進。
就在他的腳跨進廟門的那一刹那,荒廟内,一雙赤紅的眼眸猝然睜開。
一進廟門,最打眼的恐怕就是中間那口破爛的水井。
因為其上正壓着一塊巨石,這巨石大的似座山峰,與這廟宇格格不入。
石頭上同樣貼了一張朱砂黃符紙,像是要鎮壓什麼厲鬼似的,陰風陣陣,很是瘆人。
鐵手是個吃官家飯的捕快,更是個有俠義之心的捕快,向來恪盡職守、廉明坦蕩,不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
他自是不信這些的,但思及滿山遍野的荒墳,心下也能理解幾分。
他走南闖北的時間久,知道荒蕪閉塞地方的百姓,總是更偏信這些。
隻要不是打着這些旗号,做些喪盡天良的害人勾當便好!
這話也并非空穴來風,他委實已遇見不少。惡人害人性命,為了教自己安心,有時連鬼都不肯放過!
鐵手正在心下暗暗思忖間,忽聽到一陣隐隐約約的、細弱蚊蠅的啜泣聲。
這聲音帶着三分柔、三分澀,剩下的便是十足十的凄楚。
這哀婉的哭泣聲,能讓聞者心裡也随之打起千千憂愁結。
這樣偏僻的荒廟,一個聽着聲音這樣嬌弱、年輕的姑娘,深夜在此啜泣。
這個聯想已讓他不自覺地擔憂起來。
他快步走上台階,十分體貼地過門而不入。
但這毫不掩飾的腳步聲還是叫裡面的姑娘受了驚。
他聽到她短促地驚叫了一聲,那一聲裡帶着驚羞與嬌怯的風情。
他的心也似乎随着這聲調被猝然投入了一顆相思子,水花輕、小、無痕,但這顆赤紅的相思子卻一路向下,直直墜進湖底裡。
灰暗殘破的廟宇裡滿是蛛網塵灰,牆漆早已脫色斑駁,除卻中央隻剩下一半的泥胚像和一方破舊的石案台,竟隻有四邊支撐屋頂的四個木柱還在了。
而那個隻聽聲音便知她的嬌柔、秀美的姑娘正藏在木柱身後,隻露出一小片白色的裙角,像是滿地的髒污裡落下的一片雪。
廟外雷電劃破天際,滂沱的大雨已至。
鐵手就站在風雨中,關切地、溫和地問道:“姑娘深夜在此哭泣,可是有什麼苦楚?我是個捕快,若是有人欺你辱你,你盡管告訴我。”
這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有力,帶着一種寬容而溫柔的意味,像是腳下踩着的土地一般讓人覺得踏實、可靠。
在這聲音的安撫下,柱後的姑娘終于舍得怯怯地回眸,猶抱琵笆似的露出半張玉面。
鐵手的耳根卻飛快的紅起來,這位姑娘實在是生的芙蓉如面柳如眉,香腮似雪,眼含薄紅,一雙眼睛撷着盈盈淚光,端的是我見猶憐。
她的眼好似不是眼,是柔情的劍,叫他初次交鋒便敗下陣來。
恰這時,天際翻騰的白光劃破黑夜,轟隆的雷聲乍響。
鐵手看見那姑娘被吓的一瑟縮,含着淚眼瞧向他,這一眼,憂懼間難掩嬌豔,凄然中尤帶清純。
這梨花帶雨的一眼,便已叫鐵手心亂、心動、心疼。
他隻好極盡柔情地說道:“莫怕。”
雪信這才正眼細看這個闖進來的男人,這人瞧着約莫三十來歲,容貌英偉,身形壯闊健碩,穿着一身玄色鐵衣、葛色長袍。
看起來是個非常敦厚健實的男子,但他的神态卻很是謙和溫文。
這人看面相十分正直、俠義,但可惜她活着的時候遇到的便皆是僞君子,死後便更不信世上有什麼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