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依舊活得亂七八糟,但好在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
筆尖懸在信紙上,投下淺淺的影子。
比紙面更深,比字迹更淺。
像淚痕,像黴斑,像不能直白坦明的一切晦暗。
決定去寫後,寫信這件事竟然就沒有了原先的鄭重其事,而是變得有些普通了。她審視自己不算好看的字迹,晃晃腦袋清空了多餘的思緒,轉動手肘再落下一行小字。
【……我想那時候的你并不抱有對未來的期望,這實在很正常,因為我和你一樣……】
洛亞芙尼在被那個男人撿到後就半被迫地上了這艘賊船,之後一路結伴而行到如今。
倒也不是她警惕心低到會随便和路邊陌生人離開,這其中的原因若要完全道明實在要講很久,但說到底最主要的因素也就三個:第一,她當時還沒有成年(現在也沒有),心智不成熟容易沖動:第二她家裡幾年前就都早死光了,沒個靠譜的成年人在旁邊看着;第三,則是她剛逢大變,身心狀态都很差。
别說之後如何活下來,她那會之所以能堅持到偶遇這家夥都是因為有盛怒狀态加成,所以沒立刻想到還有尋死這條快捷路線。
而她也不是一開始就答應的。醒來後那人問她要不要當他學生,她嗤之以鼻,是等對方問要不要給他幹活、順便看看這土地上各個地方的風景後,她才改了主意答應的。
她不樂意為自己未來做打算,秉持着過一天算一天的生活态度和對方到處亂竄。
【我知道魔法是很厲害的東西,但在看過魔法的極緻後我們仍不被允許死亡。這太荒謬了,為什麼那人不選擇忽悠我去死,而是想方設法讓我活下來?
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了離開的方法,但是最後依舊以失敗告終。好在這次不是真的一無所獲,自此之後,我們控制那些無聊的情緒更輕松了,沒有之前那麼痛苦了。】
她自以為事情結束後自己已經逃脫那個世界的追捕,卻發現自己眼中無形的東西逐漸開始具象化,而原本具象的東西反倒坍縮成了抽象的各種狀态。
【你會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嗎?】
為了活下去,她不能坐以待斃,更何況對方收養自己也不是真來做好事的,多少摻雜了些利用的心思。她不能失去利用的價值,那樣會讓自己再次落入險境。因此洛亞芙尼開始磨練除魔法外的其他技能,比如近身格鬥,又比如劍術和步法。
一開始這事兒沒有很順利,她的動态感知總也達不到要求,虛弱的身體更無法像其他人那樣靈活,好在她随之想辦法用靈性或精神力作為了自己第三隻眼,成功補足了缺少的部分。
一般人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對精神魔力的感知直接決定到魔法天賦,若有着這樣的敏銳,成為法師肯定比鍛煉體魄來得有性價比,她卻不同。
如今她已無法辨析太多法術上的細節,卻于簡單的感知上提升許多——不僅能直接感知到生命體的存在,甚至大量練習後還可以做到偶爾的“預知”。
所以她提筆寫下第二句。
【未來提起裙擺為我們跳了一隻無人知曉的舞,投下的陰影模糊而詭谲,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洛亞芙尼無從判斷這是好是壞,太過複雜的問題她不擅長解答,而詢問别人又不免會覺得尴尬。
生死之間,思考的速度比不上身體本能的行動,于是她會在鮮血淋漓中覺察自己心髒的跳動,每一次的痛楚都是世界攥緊自己垂落的雙手懇請她停留。她不至于因為這些而戀痛,畢竟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這個世界,預知中的世界一樣沒好到哪去,所以她沒有活着的理由,更不需要世界來提醒自己還存活着。沉溺在酒精中的人們訴說行走在危險間的樂趣,或許唯有她認為腎上腺素渲染出的強烈真實感遠沒那麼好。
可每當想去死的時候,她便會突然回憶起這些點點滴滴,等再回神的時候,就已經忘記自己剛剛要做什麼了。
直至今天,她依然不知道自己所生活的環境究竟在外人眼中是怎樣的混亂,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算是個什麼東西。
但起碼她知曉了撿走自己的男人不是什麼壞蛋,也不是什麼好人。
洛亞芙尼在與他生活的這些日子裡得出結論,這個男人是用儒雅随和的外表與冷酷理智的思考方式作為僞裝的理想主義笨蛋。
【我對人類最先的印象來源于這個人,而這種印象或許很長時間内都不會改變。
他的拯救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可我确實存在一些敬仰過。或許因為他比我活得更久,也或許是因為他有我所沒有的東西。
直到我知曉他的目标,他的理想。
我不知道他是抱着什麼想法要去做出一番事業,但雇主先生的理想在我看來既遙遠又不切實際。在這樣一個世界抱有那般美好的期望無異于服用慢性毒藥,太過可悲,也太過幼稚。所以我想去看看他的結局,假如他半道死去,我想我會幫他買一口棺材,然後在心髒停跳前替他報仇。
至于之後……我可能會繼續活着,也可能莫名其妙地死掉。但其他事我就不會管了,也肯定不會在祭日給他送花,那樣好肉麻。】
她兩手撐在桌子上,托舉起自己下巴。
昏暗的室内燈光裡,她想着想着就渙散了視線,不太能思考的出對方會如何死去。
但他若是成功實現自己的理想并活了下去,那會更加奇怪且不合常理。
【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混蛋。】
最後,她明白了這點。
【莫非我期望他去死嗎?那我可真是一個人渣。不過人渣就人渣吧,本來也沒有人在乎我是什麼樣……不是嗎?
我不會救他,也不會去自救,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