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斯科隐隐的期待下,這一路無比的安全,陌生的車輛和人都沒看見多少,洛亞芙尼更沒能真正睡着多久。
或許過去了十幾分鐘,或許是半個小時。她毫無征兆地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在外人看來大概就是突然間眨了眨眼睛——隻呼吸的功夫,就徹底恢複了神志。
[果然還是很奇怪。]她道。
“不再睡會?”
[閉上眼睛半夢半醒的時候會感覺自己在夢遊,怪怪的。]
“你上次不就睡着了?”
[上次是太困了啦。]
她活動了一下肩膀,視線落在那綿延起伏的山地上,彎曲的、瀝青澆注的公路兩邊設有矮矮的鐵欄杆,溫熱的空氣伴随細小的呼呼聲從半開的窗戶裡撲進來,仔細些去聞,能嗅到那股獨屬于自由和森林的味道。
她下意識挪了挪位置,身體緊貼着車門。
朝左處看,大片生長着花草樹木的草地連接着的是很高很高的山壁,陡峭、斑駁,年複一年風吹雨打留下的痕迹像是樹皮表面粗粝的溝壑,隻是給放大了許多倍,連藍天都要被它遮擋了去。
好像單單望着它,就能明白自然的存在有多麼可怕和宏偉。
白雲掠過它,飄往了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
“這裡的居民有去森林狩獵的習慣,有些人家還會養一大群的綿羊或者獵狗。”貝克說,“而在稍顯低窪的平地,能看見他們的村落;雖說隻是幾座房子修建在了一起,規模遠遠比不上附近的鎮子,但很熱鬧哦。”
伴随着他聲調散漫的講解,轎車再次轉過一個彎,越過了一個小山坡。
身下傳來隐約的失重感,在洛亞芙尼的視野中格外小巧的屋子外出現了好幾隻毛發白白軟軟的動物。
她心裡知道那就是對方嘴裡的羊。
路邊挺拔伫立的松柏樹日複一日俯視來往的人和動物,蒼綠色樹頂直插雲霄,瞧着比那最高的塔樓都還要高上那麼幾分,午後的陽光照得它們暖融融的,是類似于枯葉的顔色,同時在這個距離下細細觀察也有些像水底厚厚的一層綠藻,因為它們的數量真的很密集。
她支着頭,腦袋歪向車玻璃,夾帶着欣賞含義的目光由近及遠。
“那是……雪?”她露出恍然的神色,“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看到。”
然後她想起來,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是親眼看到過雪原的,距離比現在更是近得多。
那個世界裡,她戴着皮手套摸過雪,穿着高幫的羊絨靴子踩過雪,曾和同學們一起在課間吐槽學院外的白茫茫濕漉漉的大片土地,夾帶着刺骨寒意的空氣吸入鼻腔,腦髓都快被其凍成了冰坨坨。
那個國家的魔法師最先學會的基本都是取暖的魔法,或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人對外的樣子都冷冰冰的,帶着強烈的地方特色,心防很重,可是一些時候又顯得極為認真,或者說,嚴謹?雇主先生實現了理想,她沒了需要費心實現的目标和亟待完成的任務,一言以蔽之,很閑,特别閑。想來想去想不到要幹什麼,于是她除必要的課程學習外整日待在自己買來的屋子裡,漠然地審視外界的一切,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處世準則無聊地擺弄些無意義的愛好。但是在和人漫不經心聊起這些事情時,她卻無意間瞥見了那冰雪鑄成的皮囊下燃燒着的烈火。
他們有着各自的夢想。
因此呈現出來的動作和表情很好看。
發覺這一點的她在給出這番真誠的評價以後就自行找了借口退開,并且截斷了和人的聯系,挑挑揀揀換成下一種更能讓自己泯然衆人的愛好孤身一人苟延殘喘。
仿佛看不見盡頭的靜谧的夜色裡,自制的帶有獨特香調的蠟燭被火柴點燃,奧拉尼送她的一箱酒靠牆放着,洛亞芙尼會在自己大半夜失眠的時候開一瓶,翻開随便一本小說下酒。
她的酒量像是一個謎,一個人喝就不常喝醉,唯有酒精導緻的臉頰通紅顯眼些。
然後她合上書,漸漸地,呼吸聲變得輕和緩,昏昏沉沉地靠着沙發背睡過去。
那是擁有極晝極夜這樣極端自然現象出現的地方,一些時節還能看見極光。
她最開始一個人住的時候不喜歡拉窗簾,在客廳躺下,走大運了會看見遙遠的天幕上搖曳生姿的綠藍色光帶。
很好看,這點毋庸置疑。
…………
貝克應了一聲,“對,那是阿爾卑斯山脈。”
皚皚白雪流淌在深褐色的山脈之中,粘稠的、面糊漿似的往下滲透,在底下彙聚成更寬的雪道,長久凝固着,定格着。
天很藍,那份藍點染在山石最靠天頂的部分,化成了淡淡的霧一般的青綠。
她垂下眼皮,發現自己不害怕這個世界的原因還有一點,它叫做“奧拉尼”。
怎麼說呢,她不知道這算是信任還是童年的孺慕濾鏡,亦或者什麼都不是,就是想到了,想到他總是乘坐着各種載具奔波在路上。
與僞神分别,整個人身心狀态無限接近死亡的那天,不知從哪地飄洋過海來到身前的不着調魔法師對她伸出手,此後就是純然的,對武器的利用。
或許還摻雜着零星幾不可見的真心。
沒事,沒關系的,隻那一次就夠了。
洛亞芙尼用手碰了碰心髒,倉促結束的回憶沒殘留任何多餘的情感死纏爛打粘連在神經末梢,再次清空的大腦回蕩着車輛行駛帶起的熱風,貪多地一鍋炖下白雲、藍天,和森林。
車窗玻璃繪制出澄澈的倒影,屬于女孩的那枚淺青色眼睛漂亮得像在發光,引得旁邊的紅眸流露出窺視的色彩,像寄宿了一條嘶嘶叫的毒蛇,連一體兩生的腦袋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