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太陽還沒有出來。
葉知晴在床上翻了個身,冰涼的空氣立刻鑽了進來。她打了個哆嗦,将被子擁得更緊。
這些天,她的工作依舊沒有半點消息。家裡的氛圍也是一天比一天凝重,連帶着慣愛插科打渾的葉老二都老實不少。她仰躺在床上,雙眼無神。
為了工作的事,葉開明同志昨晚又是半夜才回。
戒了許久的旱煙也重新抽了起來,身上的煙味更是一日比一日重。
眼見葉開明的頭發都愁白了好幾根,葉知晴心底實在不是滋味。她有時甚至想直接報名下鄉得了,省得她爸每天這麼愁。
可惡!
都怪那個遭瘟的機械廠廠長。
要不是這個王八蛋,她們一家哪兒需要急成這樣。
葉知晴狠狠磨牙,眼露兇光,恨不得咬下那人一塊肉來。
“姐,一大早這副表情……這是要吃人呐?”
葉老二穿戴整齊地從屋外走了進來,手裡還捧着她前些天換洗好的棉襖。
“哼!吃了你”
葉知晴餘怒未消。
該死的王八蛋,不要讓她知道是誰。要不然她保證每天三柱香,咒死他!
人運氣不好,仿佛所有的事都在跟她作對。
一家人正吃着早餐,街道辦的人便上門了。來人也沒多打擾,隻是笑着将一張手抄紙遞了過來,“上面号召有為青年下鄉建設農村,你們家按理也要出一個……早确定人選,咱們也好過個安心年。”
意識是在這幾天内便将名字報上去。
葉知晴想過年前就會有通知下來,誰知這些人竟然這麼迫不及待。
吳春花将人送走,回來便對上葉開明那張聳眉耷眼的臉。
空氣沉悶地讓人窒息。
葉老二飛快扒拉碗裡的粥,不敢說話。
葉開明眉間的溝壑越發深了。
看着桌子上的早飯,也沒了胃口。
葉知晴卻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她臉上也沒别的神色,看着一如從前。見葉開明放下手中的碗,伸筷子夾了個三合面饅頭給他。
“爸,快吃,你待會兒還要上班,不吃飽可不行。”
“……知晴。”
葉開明的心裡不是滋味,眼中還隐隐帶着淚光。
“知晴說得對,快吃,”吳春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千言萬語化成一句歎息,卻轉頭吩咐葉老二:“你待會兒把櫥櫃裡的骨頭拿出來泡上,我回來炖了它。”
若以往,葉老二肯定要上綱上線,讓吳春花整高低點粉皮條子進去。
但現在——
她不敢。
兩個小的似乎也感受到不一樣的氣氛,乖乖低下頭扒飯。
*
下午下班,吳春花錘錘自己酸疼的腳,慢悠悠地回家。
她是内聯廠的婦女主任,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調解一下家庭矛盾。隻是這時候的人講究家醜不可外揚,吳春花的工作特别清閑,這也算是上面領導對她的額外照顧。
但今天不一樣。
剛上班便有人來拉她,說哪兒哪兒鬧起來了,讓她去勸架。好不容易勸好了,回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乎,又來一個說哪兒哪兒打起來了讓她去解決。
一上午的工夫,她連水都來不及喝,給吳春花累得夠嗆。
她今日算是開了眼。
這些人往常甭管再表現得怎麼和睦,一遇到下鄉這種事便什麼也顧不上了。兄弟幾個為了不下鄉打出狗腦子的,還有鬧着要接父母工作的,以及父母兄弟齊心逼着女兒下鄉,把人逼跳井的……
以往一年的工作量全加起來,都沒這一天費勁兒!
“春花!”
來人的年紀與吳春花差不多。
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襖,剪了個利落的齊耳短發。她快步走了過來,特别不見外地問了一句。
“春花,你家準備讓誰下鄉?”
不得不說,街道辦的宣傳幹得是真的到位。吳春花今天從上班開始,便聽到不下十人這麼問。
還不待吳春花回答,馬大嘴又自顧自地開口。
“你家倆小子還小,小閨女能接她爹的班,想來想去也就隻有你家大閨女了,”馬大嘴揣着手,壓低聲音看好戲地朝吳春花看過去,“你家大閨女可是老葉的命根子,他能舍得?”
舍得個屁!
葉開明為工作的事,最近急得嘴裡漲了一圈燎泡。偏偏還要在閨女面前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吳春花看着都替他難受。
“這是我家的事,你管誰下鄉。”
吳春花翻了一個大白眼。
馬大嘴之所以叫馬大嘴,就是因為她嘴沒個把門的。她知道的事,一定傳得整個全家屬院的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