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從被子裡探出頭,在床上跪送景王離去。
“拿來給我看看。”阿滿招呼露重。
露重将玉佩遞給阿滿,便出去準備給阿滿洗澡。
阿滿把那玉佩翻來覆去細細看了,是一塊白玉雕的燕子,她隻看出雕工很是細緻,對玉質不太了解。
露重重新回來,給阿滿打水,準備換洗衣物,見狀說:“人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王爺随身戴的都不是俗物。”
“真的?!”阿滿兩眼放光,“比那步搖呢?”
煙微恰巧進來,嗤笑一聲:“我的主子诶,你怎麼什麼都跟那步搖比上了。我倒聽說王爺上回戴的一塊羊脂賞了前院的管事樂成,人轉手就在城郊換了一座宅子。”
“時下城郊的宅子值多少錢?”阿滿追問。
“大約百十兩銀子的樣子吧,那宅子自然比不得城裡的,不過也夠了呀!”煙微滿臉神往,不禁望向阿滿手中的玉佩。
阿滿手裡抓得更緊,深怕掉在地上摔了,一百兩銀子她得攢多久啊,普通人家在京城買宅子是多難,想起當年自己爹娘為了換到城内的大房子,一家人省吃儉用整整一年沒吃肉,那還隻是在她家那種小縣城,若是到京城,就算是京郊,那得不吃肉多少年才買得起,可在景王這裡不過是随手的打賞。難怪人人都喜歡登高掌權,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權貴們一句話的事就得了。阿滿說不上是欣喜還是難過。
“主子賞的東西怎好轉手就賣了!”露重看了煙微一眼。
煙微吐了吐舌頭。
阿滿也趕緊收起心思,要真賣她還舍不得呢!
經這一撩撥,生出了新的念頭:若是在京郊買個宅子,讓爹娘遷來住,領略這京城的繁華該多好。
因為景王的駕臨,春暄齋應了這名頭,正是春風得意。吃穿用度都比從前要強出百倍,但是阿滿心心念念的鳳凰步搖卻一直沒能攢夠。阿滿正是青春年少,對漂亮衣裳首飾難以抗拒,有了好的料子便做成新衣,有了點兒銀子就去打成時下流行的首飾,還有吃的自然要跟府裡的夫人們靠攏。來往應對,人家來一分,阿滿自忖人看的起她,她便越發要看重對方,做出仗義揮霍的氣度,就去兩分,這樣下來,每月連原先的五兩銀子都存不下來。
這也不算什麼,可讓阿滿不滿的是,她這樣大方,卻總覺府裡諸人并未如何喜歡她,都不冷不熱不遠不近地看着她,好像夫人們有個圈子,姬妾們有個圈子,她兩個都不算,說是丫鬟卻又自覺高一等,地位着實尴尬。
阿滿幾次見景王都想提,可她生怕不提還好,提了顯得自己着急好利給讓景王看輕,于是憋在心裡就是出不了口。景王好像根本就忘了這回事,她隻好絞盡腦汁旁敲側擊,心頭焦躁。
阿滿越想越氣,一咬牙,找露重借了十二兩銀子,将那鳳凰步搖收歸囊下,果然比她的金首飾要精巧許多,迫不及待換了合适的發髻戴上,果然好看。好像王妃戴上也不過如此。
她便戴着這步搖去向王妃請安。
阿滿覺得自己今日格外不同,仿佛那腦後的步搖成為支撐她脊梁的标杆,格外昂首挺胸。
她邁步走近榮正堂,果然衆人都靜了一靜。阿滿傲然含笑:“哎呀,想不到我今兒來晚了。”她話一出口,滿室皆靜,阿滿心中咯噔一下,這話是說得不妥,但話出口不能收回,隻好硬撐,可一眼瞥見王妃的姿容,頓時一顫,覺得自己剛才的自信大約是忘了王妃的模樣,一時間氣勢委頓,左右一看,沒有自己的座位,更加氣餒,有些尴尬地立在當場,隻能自己找回面子,強擠出笑說:“我才聽了個笑話,笑了一路,想學來給王妃和諸位主子樂一樂。”阿滿盡量用活潑快活的口氣說:“神機營去練兵,打炮,結果把個炮彈打到菜地裡了,那些兵跑去一看,結果菜地裡有個人滿臉漆黑,隻有眼下兩道白道,哭着說:‘就是偷棵白菜,也用不着用炮轟吧。’”其實這笑話當時是煙微說給她聽的,當時三人笑得前仰後合,但是阿滿此時哪裡能像煙微那樣收放自如,幹巴巴說完,隻聽到她一個人誇張的笑聲。阿滿不知道她該繼續笑下去,還是應該落荒而逃,頓覺慌張,看着王妃諸人投來輕蔑嘲諷的目光,阿滿突然想問自己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她讪讪收了笑,不再敢看衆人的目光,在一片沉默地窺視中,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垂着頭退出門外。
阿滿飛快地朝自己的春暄閣走去。
是啊,她怎麼變成了這樣。
這樣輕浮,這樣尴尬,這樣沉不住氣,這樣淪為笑柄。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好像身體裡有另一個魂魄,在指揮自己的軀體做出這些她都預料不及想象不出的醜态。
她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變成這樣?
因為她找不準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