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本來想轉身離開這個恐怖的房間,但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些人都會武藝,都是江湖人,還死在一年前的北境之戰。
——那他們應該正是八大門派中犧牲的師兄師姐。
思及此處,白濯羽突然眼眶一熱,蹲下身去撫摸那些白骨。
那些淩亂的骨骼在她的視線中仿佛拼湊重組,她隐約能看出那骨骼主人生前的音容笑貌。
他們是呆呆傻傻的師兄,溫溫柔柔的師姐,上蹿下跳的師妹,油嘴滑舌的師弟。
他們還不知道面前等待他們的是什麼,意氣風發,正準備踏上戰場。他們一齊向白濯羽伸出手來,一個個盈盈笑着。
但當白濯羽回去想要握住他們的手時,卻隻摸到了冰冷僵硬、沒有溫度的骨骼。
“我……我願意。”白濯羽道,眼淚突然不争氣地湧了出來。
“此處條件簡陋,沒有棺椁埋之。要想讓死者之魂安眠,需得火葬。”雲容章斂眉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個屍首的骨骼拼裝完好,找到屬于他們本人的肢體,盡量拼得完整。可有的人死時肢體就殘缺,有的人即使拼好了,骨骼也呈現出極其扭曲的狀态。
白濯羽舉着蠟燭四處環顧,看見四周的牆上挂着各種恐怖的刑具,□□涸的血浸透,烏黑一片。
其中有一根刑具上面的血液尚屬新鮮。
那是一根用來穿琵琶骨的鐵鈎子,被此物一穿,武林人的武藝便再使不出來。受了此傷後,沒有三十年功夫,是再不能提刀的。
鈎子的下方,有一條長長的腳鍊,另一頭嵌在牆裡,限制此人的人身自由。
而那上面的血迹剛剛幹涸不久,也就是說,大概幾天前,這個武林人還被挂在此處。而現在此人是逃出生天還是已經死去,不可考證。
看見那一點點血迹,白濯羽又開始頭暈目眩,連忙别過眼去,屏氣凝神,掐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幸好那不是流動的血,否則她定會昏倒在當場。
白濯羽心中百感交集,又悲又憤。無可逃避的責任壓在她的肩上,她要為整個武林所有的死難者複仇。
就在此時,她發現牆上有一個機關暗格。她輕輕一推,裡面藏着一個小小的賬本,淩亂地記着賬。
這掌門所藏的地方秘密,可見裡面記錄的是不可告人的交易。
她立刻翻開查看。
這賬目上記錄的似乎是走私馬匹的交易。
買家一年前以很低的價格從北狄買來了一百二十六匹馬,其中七十三匹在一年前剛被買來的時候就死去,剩下五十三匹活着。
馬匹們沒有名字,隻有一個一個編号,從一到五十三。
但是奇怪的是,這些馬匹買來之後,沒有被轉賣給下家,而是留在了某個地方。
這些馬匹似乎一直在被出租,因此賬本上不停地進賬,賺得盆滿缽滿。
而馬匹每一次被出租的價格都很高,甚至遠遠高于它們被收購的價錢。但是偏偏沒有一匹馬被直接買走。它們都在不停地被租出去。
租賃馬匹的人員名單寫得很清楚,都是城中的大小官吏或者富商巨賈。
而飼養這些馬匹的草料和人力物力,在賬本上則表現得非常低廉,絕對不是豢養寶馬的成本。
白濯羽細細思索,覺得非常不對,一時之間有些毛骨悚然。
她沒有在珑水城中見過這麼多馬,而且達官顯貴若是想要出行,沒必要去租借馬匹。高管們自己的府上就有固定的馬廄。
在所有參與記賬的馬匹中,有一匹特别特殊。
那匹馬被标注了“汗血寶馬”,盡管收購它的價格也非常低廉。
但是不知那匹馬是性格倔強還是怎麼樣,有關它的記賬隻有一條,而且不是進賬,而是出賬。
第一天它被租出去過一次,但似乎這馬直接将租賃者傷到了。可能是将人摔了下去或者踢了一腳,總之那人身受重傷,從賬目上支走了一筆不小的醫藥錢。
在此後的一年裡,它從來沒有被租賃過,也沒有和它有關的記賬。但這匹馬确實還活着。
白濯羽頭腦混亂,即使她對城中的官僚運作了解甚少,也大概能猜到這賬本絕不隻是租馬這麼簡單。
她默念了一遍賬本上的數字,共有一百二十六匹馬,活下來五十三匹,死去了七十三匹。
她正思索着,正在整理屍骸的雲容章突然站起身來。
雲容章已經将所有的屍骨拼好,端正地排列在一起。他燃起香燭,為所有死者低唱禮魂之曲。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雲容章臉上仍是肅穆的神性表情,“七十三位亡者,嗚呼哀哉,伏維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