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緩緩開口道:“戲是好戲,隻是蘭艾同焚,萬古共歎。”
白濯羽不為那些害人者惋惜,隻惋惜銀紗樓的女子們。
若是這五十多位弟子能随自己回到遺珠城,在新的江湖中,定然會成為中流砥柱,輔佐她重振武林。
若是她們隻在區區一個珑水城和朝廷兵馬纏鬥,葬送了未來,她覺得過于可惜。
她想要和這些女孩一起去遺珠城,帶着她們在武林重建新的秩序。八大門派會重建,活下來的人們也都會與她一起迎來最好的結局。
莊靜融明白她要說什麼,輕笑一聲。她優雅地将沙漏拿在手中,那裡面僅剩下一點點沙子,即将漏盡。
白濯羽看着那沙子暗暗估算,時間隻夠她再說三句話。
“我還以為白少主是懂戲之人。竟不知,善惡到頭終有報,有鬼神掌着生死權?”莊靜融笑道,明晃晃地把玩那沙漏。
白濯羽的心髒在胸腔中狂跳。那沙漏剩的不多,大概隻給她留下三句話的時間。
那沙漏一漏盡,大概便是複仇的義士們血洗銀紗樓之時。
她努力保持冷靜,不知道這個時候該曉之以理還是打感情牌。
按理來講,和人談判之時應該條分縷析,威逼利誘。但是很顯然,莊靜融這種瘋子不會吃這一套。
所有的結局和後果,顯然都被她謀算過千遍萬遍。
“既然聊戲,在下倒是聽過一折好戲,不知何解。”白濯羽冷靜對答,“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鈎。”
她很努力地向莊靜融抛出橄榄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莊靜融臉上仍似笑非笑:“此句不好。若流竭泉涸,便是榮澤之水無吞舟之魚,何處下鈎?”
白濯羽聽出,她對江湖的未來實際上仍是悲觀。她在試探自己的态度。
事實上她的悲觀不無道理。八大門派還剩下多少人?光是她所知道的,夜印門、歸露門、殘月閣三大門派,也隻剩下他們三個人。
更何況,在朝廷的捕殺之下,江湖中一時之間哪兒還會有新人注入?
白濯羽清楚地知道,所謂振興武林是一個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
八大門派再也回不到舊日的輝煌。比起虛無缥缈的卧薪嘗膽,有仇必複、玉石俱焚,對她們而言才是最快意的歸宿。
可正因為知道這件事有多難,她才不敢輕言放棄。因為如果她不做,這世上便再無第二人敢做。
她絕不會眼睜睜看着江湖走向寂滅,絕不會在這被朝廷遮蔽的皇天後土之下,讓俠這一字就此消隐。
所有人都可以絕望,唯有她白濯羽不可以。
那沙漏中的沙飛速流下,所剩無幾。
還夠她說兩句話。
白濯羽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她清楚在這種時候,自己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動搖。
即使自己看不見半點光亮,她也要為所有人騙出個清輝滿堂。
“護法此言是短視了。天行有常。重陰潤萬物,何懼澤不周?何愁等不到八月湖水平?”白濯羽死死盯着那沙漏,保持聲音的冷靜,談笑風生。
她感覺到,其實莊靜融心中也清楚,同歸于盡是最壞的結局。
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怎麼舍得讓五十多位摯愛的姐妹為肮髒的朝廷命官陪葬,變成冢中枯骨?
顯然,莊靜融的神色有幾分松動。她隻輕描淡寫地順着白濯羽道:“自是八月湖水平,隻道惜哉無輕舟。”
白濯羽聞言,心中松了大半口氣。
莊靜融已經松動了下來,向她表露出了合作的意圖。
隻要自己能給她一條更好的路,隻要能讓她相信自己有重振武林的能力,便能赢下這一局。
沙漏即将漏盡,白濯羽還剩最後一句話。
“誰謂河廣?千仞易陟,天阻可越。莊護法,此間江湖,正是遺珠滿地無人掬。”
她一口氣說出最後的話,目光灼灼,赤誠地向莊靜融發出最終的邀請。
隻要赢下這一局,她就可以帶領這些女孩到遺珠城去。她們将會成為複興武林的中流砥柱,會成為白濯羽忠誠的左膀右臂。
武林振興,指日可待。
此時沙子已經流盡。莊靜融眼中的光若明若晦。
——同意與否,隻在她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