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一些朋友——”白濯羽眼中的光已經冷得徹底了。
“您是說莊靜融她們?莊靜融絕對不可能進遺珠城,她是叛徒,投靠了北狄。”
“您說她是叛徒,有什麼緣由呢?”
“我不管她是真叛變假叛變,反正她回去,大家就睡不了安穩覺了。您别想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了。您今夜從珑水城出發,估計十幾日就能到遺珠城了。城中衆人都對您翹首以盼呢。”李堂主道。
“翹首以盼?”白濯羽覺得可笑。
她心中的怒火不斷蒸騰,這些天來經曆的所有絕望、壓力、悲痛都在此刻傾瀉而出。
“我當初從北狄鐵牢剛逃出來的時候,流浪了半個月,十幾天不吃不喝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對我翹首以盼?
“我和難民一起搶河裡的泥鳅,去城牆根下搶蒲公英根和水咽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對我翹首以盼?
“我快要餓死,命懸一線,冒死去太守後廚偷東西還被抓進大牢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對我翹首以盼?!
“我把我娘生前留給我的幾件衣服全當了,換了幾個銅錢,全都用來買了紙筆借了信鴿,就往遺珠城寄了一封信。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求過人,隻有那封信裡,求你們幫我一點。哪怕你們不要我,也能不能往回信裡面塞一點點吃的。
“以前的江湖,一人有難,四海俠士雲集而出。李堂主,你的疾行術出神入化,如果想來找我,朝發夕至。
“可你們在回信裡說什麼?遺珠城人力有限,讓我自己走過去。你們還明知道我有可能死在路上,連備用方案都拟好了,又去找了雲容章,兩頭下注,讓我們兩個鬥蛐蛐玩。
“你們不願意迎我當盟主的話,我無話可說。但哪怕你們往回信裡面放一枚銅闆,我都不至于去别人家做賊。
“然後現在,我在城裡羽翼漸豐了,我有威望有人願意聽我的了,我和雲容章要聯起手來了,這個時候你們對我翹首以盼了。
“來得這麼急,生怕我反悔是不是?生怕我和他們合起夥來就有本事不聽話,當不好你們的傀儡了是不是?你們的翹首以盼,是不是太不值錢了?!
“抱歉李堂主,請替我回遺珠城轉達:要迎我回去,必須白濯羽、雲容章、莊靜融三個人一起入城,少一個都不行。”
白濯羽深深吸氣,雙手因憤怒而顫抖,血液在胸腔中不斷地跳動,血液上湧導緻眼前的景象恍惚發白。
她手持江上柳,用威脅的眼光盯着李堂主,做出一個送客的手勢。
李堂主用恐懼又記恨的眼睛上下掃了白濯羽一遍,低罵一句“不可理喻”,快步離開了棺材鋪。
白濯羽雙眼緊閉,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如果李堂主在她冒死潛入太守府偷吃之前就提出将她帶回,那麼白濯羽會為了一口吃食,毫不猶豫地跟着他回到遺珠城,安安分分地當一個沒有實權的傀儡。
但是命運推波助瀾将她推到了此處,便唯有她能肩挑此重任。
正在她思緒信馬由缰之際,她突然隐約聞到李堂主留下的香味,是淡淡的丁香的氣息。
遺珠城,南方,這個季節應該正當丁香盛開。
她突然想起,顔繁熙不敢拆的那封信,好像殘留了些許丁香味道。
那封信是從遺珠城而來。
遺珠城寄給誰的?
“——若逢燕國相,持用舉賢人。”
白濯羽猛然想到,剛剛在什麼地方看見了這個典故。
舉燭尚明,郢書燕說。
郢人給燕國的國相寫信,燭光越來越暗,他便對仆人命令“舉燭”,讓仆人把蠟燭舉高一點。他自己一時走神,把“舉燭”二字也寫進了信裡。
燕國國相收到信後,苦思冥想“舉燭”是何含義。最終他靈光乍現,說“舉燭”即崇尚光明之意,此信是要他選拔賢才而任用之。
此典意指穿鑿附會、過分解讀。
經曆了情緒的劇烈波動,白濯羽記不起來具體在哪裡看見的此典,但她恍然大悟。
“若逢燕國相”一句是謎面,謎底便是一個“燭”字。
白濯羽的心如墜冰窟,不敢細想,恐懼不已。
那封信的收件者應當是,已經死去的顔太守,顔景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