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皇上淡淡地道：“無妨，老三，你且說來聽聽。”
三皇子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雙手呈上：“父皇，此乃世家這幾年向北地捐獻的真實名單。”
太監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賬冊接過，呈至皇上面前。皇上随意翻閱幾頁，眉頭微皺：“藍梓炎先前欲呈上的，便是此物？”
三皇子恭敬地答道：“正是，不過他那本是僞造的，兒臣已仔細核對過，這本才是真的。”
皇上又翻了幾頁，目光中透露出疑惑：“前年北地征戰，世家捐銀不足三百萬兩，而這名單上卻僅有一百五十萬兩。記載的捐獻銀兩不多反少，這是何故？”
三皇子神色凝重，“父皇明鑒，這正是世家與朝臣聯手貪墨軍饷物資的手段。他們通過虛報捐獻數額，以獲取更多榮譽與朝廷恩寵，而實際捐銀卻遠少于記錄，差額部分則被朝中重臣私吞。長此以往，買官賣官之風盛行，軍饷物資層層克扣，到達北地時已是寥寥無幾，士兵補給不足，而上層官員卻奢華無度。”
太子聞言，急忙插話道：“父皇，此事事關重大，不能僅憑三弟一面之詞。”
皇上也看向三皇子，問道：“老三，這賬冊你是如何得到的？”
“回父皇，藍梓炎曾随昔日北地孟總兵麾下征戰。因朝廷物資連年匮乏，孟總兵心生疑慮，派人查閱北地舊賬，發現驚人内幕，遂編造成冊，欲戰後呈給父皇。然而，戰勝歸來時，孟總兵卻遭陷害，命喪山谷，賬冊亦随之遺失。此賬冊，乃藍梓炎在殷總兵處所得。父皇，殷總兵與京中世家聯手貪墨軍饷，搜刮民脂民膏，請父皇依法嚴懲。”說罷，他跪倒在地，懇請皇上聖裁。
太子見狀，亦跪倒在地，言辭懇切，“父皇，殷總兵在北地多年，為國征戰，夙興夜寐，體恤士兵，豈會是貪墨軍饷之人？這其中定有誤會，請父皇明察秋毫。”
三皇子冷笑一聲，道：“父皇，殷總兵自兩年前接任總兵之位後，便将孟總兵麾下的士兵盡數安排至前鋒，而自己則開始訓練親兵。親兵根基不穩，這才導緻塔塔爾人猛攻之下，我大魏城池接連失守。若非父皇及時派藍梓炎帶兵支援，北地恐已失守大半。”
太子怒目而視，斥道：“老三，休要在此危言聳聽！戰争勝負乃兵家常事，豈能以此便斷定殷總兵有罪？”
“那這本呢？”三皇子卻不以為意，又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太監再次上前呈給皇上。
他緩緩說道：“父皇，此賬本出自孫家。孫、王兩家本欲聯姻，卻因世家相互勾結，逼死孫家女兒。為防止孫家鬧上公堂，世家将孫家長子升調至臨汾做通判，以息事甯人。然而，孫家長子卻是個剛正不阿之人，他踩着妹妹的屍骨坐上官位，深感不安，故而說服其父，将多年來真實行賄賬冊呈上，以待皇上詳查。”
皇上翻閱賬冊後，面色鐵青，将賬冊狠狠扔到太子膝下，“你看看，這就是你替朕管理的朝廷！”
太子顫抖着撿起賬冊，翻看後大驚失色。這賬冊上記錄的，竟是世家私下向朝臣行賄的罪證，其中不乏他的親信黨羽，包括殷總兵、姜閣老等人。他急忙跪好，顫聲道：“父皇，此賬冊尚需詳查，不能僅憑一本賬冊便定罪。”
“那你就好好去查，朕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麼結果？太子，不要讓朕失望。”
三皇子聽後心中一震，“父皇？”
皇上揮袖，“退下吧。”
太子率先行禮退下。而三皇子怔住，遲疑後又有些迷茫和失望，繼而緩緩行禮後退下。
太子回到東宮後，獨坐書房，謝絕見客。
姜閣老屢次求見未果，無奈之下，輾轉至女兒姜婉妍的住處求見。姜婉妍逗弄懷中幼女，眸中柔情似水，随後将其交予乳娘，走了出去。
“妍兒，你一定要想辦法見到太子，說服他見我一面，不能讓他輕率行事。姜家身為東宮之翼，那是一根繩上拴着的，一損俱損。”姜閣老神色凝重，言辭間透露出一絲憂慮。孫家那本賬冊上雖然沒有他的名字，但是有王家的，還有他門下衆官僚的名字，此等幹系，他豈能輕易脫身？
“為今之計，唯有太子向皇上禀明，此賬冊乃僞造之物，方能保我等周全。”姜閣老眉頭緊鎖，語帶急切。
姜婉妍嘴角微揚，不動聲色道：“太子如何會聽我的話，父親未免太高看女兒了。”
看着女兒不緊不慢的模樣，心急如焚的姜閣老給她出主意，“那你就去求他，跪求，總之，姜家不能出事，你要知道，姜家若出事，你也好不了。”他又感歎，“可惜，你生下的不是皇孫，你要想辦法盡快生出一個皇孫才是。”
“女兒知道了。”姜婉妍淡漠應允。
“此事你務必上心，妍兒啊，你弟弟尚在襁褓之中，婉妤又難當大任，姜家現下唯有靠你我父女支撐。言盡于此，你快去找太子吧。”姜閣老催促道。
姜婉妍凝視着面前的父親，感慨道：“父親，您好久都沒有來東宮探望女兒了。”
姜閣老心中不禁有些愠怒，他不明白，她怎麼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問這等沒用的問題，真是不知輕重，他随口敷衍道：“你弟弟剛滿月，我自當多加照料。對了，除夕前夕，我欲将張姨娘扶正，屆時你回府一趟。”
“好。”
姜閣老催促她，“别在這兒站着了，夜深了，你快去找太子。”
“好。”
得到姜婉妍的回應，姜閣老轉身往外走，身影在夜色與雨絲中漸行漸遠，袍角被斜風細雨輕輕吹拂，濕了一片。她就這麼一直看着，看着這個剛剛喜得貴子的父親怎麼就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
婢女手持油紙傘匆匆跑來，姜婉妍說：“咱們去看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