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苦着臉并未說話,顯是不知所措。
“我以為尊夫人會同您講清楚的。可如今......她嘴笨、心直,怕是說了您更加糊塗,那便由我來講吧。可我想問一句,您,為何而來?”
雁南絲毫未想,直接便答:“我以為,你是芷蘭。”
念生示意雁南坐下,才說:“我二人生于一鄉村,家裡并不富裕還有些守舊。其上兩個兄長接連夭折。而我們長到七、八歲大時,不知哪裡傳出的話‘雙生子出生便會帶來災難’。後全村皆認我們是妖物,便要把我和妹妹活埋。我至今仍記得那些村裡叔叔、伯伯憎惡的眼神。一撬土、一撬土向我們幼小的身上蓋下來,我把妹妹死死護在身後,她才沒瞧到。”說時那身子止不住的顫抖,仿佛那恐怖的事重又再現。
“真是天不絕人,碰到了沿途行醫的江老太爺。把我們救下本欲送回父母,怎料我父母那般驚恐。我才知他們一直知情。我們也是親生骨肉呀!見我們無家可歸,江老太爺便打算帶我們回平川。後路上碰到了打京中回南境的先國公夫人,便又跟随她去了南境。同常二少爺和小姐一同讀書識字。不知是不是他們也是雙生緣故,整個南境全無結締。”越說越興奮,在屋舍中來回踱步。
雁南坐在蒲團上瞧着念生,說話時一颦一笑都同家中妻子一般模樣。
“二少爺和小姐還把他們的下生玉佩給了我們。建元四十年跟着小姐入王府的是她,同您意趣相同的也是她。出事之前,小姐按例回府送信。沐菊一見我,便哭訴高妃僭越,我實氣不憤。便讓她自去南境送信,去南境同老爺、夫人學個明白。而我則代她去瑞王府陪在小姐身邊。我們為怕人瞧出端倪,特換了玉佩。都是我沒護好小姐。才叫小姐被人害的小産,乃至最後......都是我的錯。”念生說着便落下淚,頹然的跪在地上。
雁南聽後并未質疑。見念生這般頹勢之态,忍不住站起身朝着她走近一步。還是停住腳步隻道:“斯人已逝。還請姐姐保重。是雁南無故所來叨擾了。家中随時歡迎姐姐歸來,必定會令家妻和盼兒歡喜!雁南告辭了。”
雁南到家時,正看到家中妻子坐在床上發怔。
“秋兒!留有什麼飯了?”雁南呼道。
“姐姐說什麼了?”沐秋問。
雁南似渾身被點穴了一般停在原地,滿是疑惑的問:“你怎知道?”
昨日雁南派人傳話:急事辦,明日歸。沐秋便踹踹不安,随後常府人來報,雁南孤身去往京郊,一夜惴惴不安。沐秋并未回答,隻是再次追問,“到底說什麼了?”
“沒什麼。”雁南敷衍道,卻見沐秋眼神滿是探求,便又說,“說了你們......你們小時候。”
沐秋審視着雁南,似在尋求謊言的痕迹。卻突然一捂肚子。
“怎麼了?”
“啊。穩婆。怕是,是......要生了。”沐秋疼的跪在地上,一手把着床沿一手按着地上,動彈不得。
“來人呀。”雁南大喊着,又去攙扶沐秋“秋兒,快,先起來......”
......
“菊兒!”雁南悄悄附在耳邊喚着,笑的嘴都合不攏了。“辛苦啦。又是一個兒子。”
沐菊卻是笑不出來,見身旁的雁南一下紅了眼眶,“能不能讓妾身起名?”
“你想好名了?好,叫什麼?”
“盼弟!期盼而來的......”沐菊說完淚更是大顆的滑下。可能再無人知,無人記得,從前沐秋的乳名,便是盼娣。
雁南依舊笑的燦爛,逗着孩子一下下喚着......幾聲過後,又想起胧明庵沐秋講的兒時回憶。轉頭看沐菊,伸手心疼的撫一撫沐菊的發,心中想,這疼多傷,饒是沐菊平日嬉笑也是被傷在心底的。莫怕,我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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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離開後,念生久未從悲傷情緒中走出。仿佛那剛入定的心,再次被撩撥。才發覺自己漏了大痕迹,期望他不要回去複盤才好。自己怎會忘了,她不該知雁南曾同失蹤的二少爺見過的才對。
念生久跪佛前,憶起那日大公子帶着她和芷蘭回常府後。
她卻不依從大少爺安排,不願去平川,仍想求一個公道。
大公子隻說:“若有公道,我當初也不會進宮。大族兒女,婚姻大事誰不是為了整個家族呢。你也想想在南境的姊妹,好好活着吧。”
“為何世間這般不公。小姐明明可以在平川安穩度日的,那才是她原本的日子呀。”
常衡再勸:“那你更該去平川躲兩年。此番事有異,暫時或不會發作,但看未來形勢,不成仁便成義。隻怕會存有心之人尋你們探聽秘聞,意圖謀劃瑞王府或是常府。那必不是好事。眼下為避人耳目,先大張旗鼓送你們回去,回頭再有人問便說找不到罷了。”
沐菊一直低頭傾聽,此刻卻突然擡頭異常堅定的說:“大少爺,奴婢不要去平川,也不回南境了。”
“你要如何?離開常府?”
“不。我要在京。請大少爺帶走芷蘭。若日後有人查問,便都問奴婢好了。畢竟從小姐嫁入王府以來,一直是奴婢陪着的!這幾日,奴婢便想清楚了。多難都會活下去的。便當是為了報恩常家,報恩小姐。瑞王府沒動我,反而給我們治傷,就是怕外間議論。我是人證,且也是不知後來死因的陪嫁。那我的話哪怕是實事,外間也隻會當做誣告,我如今回來了,便更不能死了。否則瑞王府更會說是常府逼死我的。在殺人滅口要污栽他們!”
芷蘭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說道:“沐秋姐姐,你在說什麼呢?”懵懂的芷蘭被常安拉走,并未聽到餘下的話。
沐菊繼續說:“小姐曾同我說‘原本不想争,但人家已三番五次的出了招,已退無可退。況且身在其位卻不盡力,如何都是錯!所以該争了。雖說從一開始便落了下乘,如今争得天時地利人和又皆不在,但輸的徹底才好翻盤。要是輸了,大不了一死也要保全家族。也算盡孝了。’我不知小姐什麼打算,她也沒提。隻後來又說,‘常家從此失個女兒,得個女兒!也算合算。’那日小姐定是讓人害了,世子并非我們推得。王爺日前曾說讓小姐來扶養世子,我雖不知是何時說的,但小姐提過,那必是說過。既然是要搶世子,便不該會害世子。此番推斷下,誰最可能害世子?奴婢也不想想的那般污髒,可能是高氏可能是嚴妃。隻說小姐無法顧全世子,那也無法再行照顧。最可能的便是高氏。日後,但請大少爺照顧沐菊。從此她便是我,我便是她!奴婢也願為了家人能安穩活着而苟活于世。未避常府嫌疑,京中不少庵寺奴婢可自行栖身。”
常衡腦筋極快,快速品着其中話語。“好。我會讓安叔給你找個好去處。若是有一日你想回來也無不可。我會給她尋一稱心人家,叫她這輩子安穩度日,無人煩擾于她。”
“多謝大少爺!”沐菊深深叩首,眼中盡是淚水。再擡頭時,察覺到身前日光影射在地面而顯出的人型漸長,才起身、轉身、行禮一氣呵成,“有勞安叔了。”
“唉。老奴真不知,是不是害了你。”常安忍不住搖了搖頭。
“怎會?是我自願去陪着小姐的。安叔不提,我也想那般做的。都是各人的緣法。”沐菊說。
“這還未去,怎的便出了禅心呢?沐姑娘你身契本不在府,為何不離開呢?”常安更歎一聲。
“安叔不必試了。小女去意已決,堅定的很!打從和姐姐從小進府那刻,小女便隻一個姓氏,常。還請安叔定了便來通知我,在通知下外頭,我,常沐菊,在哪修心,侍奉佛祖!”
地點選的很快,胧明庵。藏于京郊山林之間,又不接待外客,鮮有人至。山林之中常家也好派人手看管,一有風吹草動便可先知。
剃發時,師傅點破了沐菊的心思,也未再剃發。“雖有心意,卻求結果!心有挂念,不畏不多。當斷即斷,牽扯雜念。一念既生,一念既死。你說你姓常,常字好,是為持!既姓常,那名中便改一字。是為:念生。念生。念生卻不貪生......”
沐菊已淚流滿面。
雁南大婚後沒多久雁南夫人便被秘密送來胧明庵。兩個一般模樣的臉面面相對,卻是一哭一淡然。“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貪生怕死,是我,丢了小姐、丢了二少爺......原該是我。”
沐秋離開時早已斂去淚痕。
“夫人,已備了齋菜,多少食些吧。”靜思說着卻細瞧沐秋的臉,似想找出不同之處。
“有勞小師傅了。”雁南夫人端莊點頭示意,又掏出錢銀遞了過去。“勞煩小師傅替我添些香火錢吧。”
“夫人心善。”
沐秋擡頭看着方才升起的朝陽,雖是新生,卻那般明媚耀眼。微轉頭,斜眸看向内殿。
雁南......他很好,他真的很好。你眼光很好。但是他之前袖手旁觀的仇,我也不會忘。如今小姐不在,二少爺不在,這世間再也沒人能分清我們了。低頭看着自己系着的玉佩,大力的扯了下來在手中摸索......我們為了這玉吵過、打過,小姐氣的把自己那玉都摔在了地上,并說:“玉隻是玉,玉碎了無妨,人在就行。把那玉給你是希望也能如我們一般肆意活着。而不是更被束縛着。”小姐說那話時是何種的灑脫。今日我是沐秋、你是念生、這世間再沒沐菊!從小姐死後,不,從小姐還在世時,我們早已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