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苒直在此半日,方引内宮而去。芷蘭卻被要求,原地等待。過一朱漆大門,門上滿是銅釘,而後便在甬道中繞來繞去。前期還悄記路線,後來便也記不住了。仿佛每條路一般模樣,隻經過的宮門牌匾各有不同。
不知走了多遠,才停在了一處宮宇之前。朱紅的大門敞開,映出了兩步之遠的影壁牆。滿是珠寶玉石裝飾着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
未等細看,邊上便出來另一個婆子。一身藍綢緞織紋回字繡衣衫之人迎了出來。一下拉起了常苒的手。瞧着這不同于其他嬷嬷穿着的婦人,不禁有些發怔。剛要行禮,那嬷嬷卻直接拉着常苒朝着裡頭而去。“常小姐叫公主好等,公主在裡頭盼着見姑娘呢。昨兒便要找姑娘進宮,隻是宮中下鑰早了些,這才罷了。老奴是自來跟着公主的,叫我張婆子便好......”
“張嬷嬷,安。”常苒立刻接口,略略低頭作禮。手雖被拉着,仍作揖再行一禮。
“哎呦,苒小姐這個客氣勁呦。跟着小姐侍奉的丫頭怎的都沒一個?”張嬷嬷問。
常苒略略思量:“民女自來便不大懂禮,更怕丫頭沖撞了主子,這便留在了錢嬷嬷處,多學一些總是好的。”
“哎呦,瞧瞧你等如何辦事的。回頭定要禀報管事的狠狠罰了。倒叫姑娘笑話了。”張嬷嬷回頭看着身後跟着的一衆人等笑說。
此刻已邁進正殿。更加燦爛輝煌,仿佛放滿金子的殿宇卻是沒有滿堆金器。木質的紋理大殿,都似夾雜金絲般。左右兩排桌椅,更像是為了映襯出正前方的兩張主椅和正中靠裡側的桌案。那桌案上不止有茶盞,還有一熏爐。掐絲琺琅雲蝠紋金絲纏繞式熏爐,緩緩冒着一絲極其輕薄的煙霧。似是檀香。
正坐上端坐着的,便是一身葡萄紫團壽紋暗花夾襖的冬裙的少婦。微微低着頭端着手中的茶盞細細品着。頭上的絨花是同色系偏粉蝴蝶的樣式,用金絲相互纏繞連着蝶身和須子,在連着金簪簪在發上。栩栩如生遠比另一側也是絨花的彩鳳更加逼真。那鳳凰邊上佐着一朵紅、一朵白的絨花。更似鳳凰舞蝶的樣式。
常苒徐徐拜下。“民女常氏,恭請長公主金安。”
南陽長公主仿佛才見常苒,側着身子放下手中茶盞。玉手朝着常苒從下往上揚起,柔聲說道:“快起......”
張嬷嬷在邊上立刻拉起常苒。
常苒起身正見那手潔白如玉,纖細嫩白。仿佛玉蔥一般。遠比自己的手要滑嫩的多,且那修長的指甲也染得十分好看。末尾手指尾端微微輕擡,向上勾起,那其上的護甲也是寶石羅砌。那紅寶石十分耀眼。随目光凝固在那一套青花茶盞,青花上滿是成串的葡萄垂下。樹幹彎曲着,連葡萄葉子也是纖細而碩大。
“方才瞧見你進來,本宮都慌了神。仿佛還是那年,同你母親見面的場景。在行宮,本宮斜靠在那貴妃榻上。你母親背着個小藥匣子,便是那般進來同我說話。也是說的你方才那句,‘民女江瓊,系太醫院江恭敏之女,恭請公主金安。’”
常苒聞言雙眼朦胧,嘴中苦澀,急閉雙眼,才含淚于眼中。
長公主的話并沒說完,繼續道:“如今也已過去多年了。未曾再見你母親一面。”說完這話,鼻腔中也抽搐了一下,急從懷中拿出手帕自行擦了擦淚。
“長公主......”常苒擡眸看去,輕喚之聲似被樹膠沾在口中,雙唇似乎難以撼動。
南陽長公主眼下身側一邊,悄拿帕子擦淚。那側邊紅白寶石相接的流蘇才展露出來,數串流蘇直垂肩頭。亮晶晶的珠串和頭上金簪因為轉變了方向被屋中其他金器相互映照,更顯亮眼。驟然晃了常苒的眸子一下,令原本朦胧的雙眸重新變得明亮。常苒才發現不經意間自己逾越了,急忙趁着長公主回過頭的前刻,又低下了頭。
“母親。”突然一個甜美的女聲在常苒身後響起......
常苒急忙回轉身子,低垂着頭。因為不知來人,亦不敢随意稱呼。便隻扶膝行了一禮。
恰逢,在常苒邊上的張嬷嬷也是低首,叫了句:“郡主。”
常苒即刻說道:“請郡主安。”
南陽長公主眸子越過常苒側顔看向奔進門的女兒,其手拿兩枝梅花枝杈晃動兩下,撲到身邊問道:“母親,這兩支可中意否?”
“甚好。”南陽長公主的目光柔和的落在郡主臉上,順着花枝卻是再落常苒身上。
郡主把枝杈遞給宮女,才看向常苒說:“你擡起頭來,你就是那常家的?”
常苒未得旨意起身,一直屈膝半蹲原地。此刻答:“民女常苒,父親系南境守将常文華。拜見郡主。”答完,才微微揚起些頭,卻是一絲不敢擡眼看去。也見郡主奶白色衣裙上布滿着的是薔薇花金線與另一種絲線暗紋相纏。襯托出金線的高貴而又毫不失色的絲線,常苒沒大見過想也是名貴織品。餘光似瞧見郡主回頭與南陽長公主對了個眼神。南陽長公主嘴角挂笑,也适時點頭。瞧見嘴角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心底直覺不大好的樣子。
“賜座”
“多謝長公主殿下。”常苒規矩坐在小椅上,心中多有慌亂,隻怕說錯了什麼便暴露了那潑天的秘密。
長公主隻叫常苒吃了些茶。又道一件孔雀羽毛大氅的絲線松散了,叫常苒縫上兩針。
常苒正思量着說辭,宮女已捧衣衫到了常苒眼前。甚至邊上的絲線都備着了。
隻得拿過衣衫。整齊的放在腿上,細細看了起來。本就在女工上沒下過功夫,又見衣衫上所用針法及其繁複更是毫無頭緒。先找了相近顔色的絲線,綁在了那針上。拿着卻是一時不知在那下手。隻怕這貴重的衣裳,會因為自己下針而毀了。不禁便皺起了眉頭,低着頭細細看着衣裳。
長公主倒也不急,端起那茶盞自顧自飲着。
郡主更是清閑,瞧見那端在托盤上而來的絲線,随意拉起一條絲線,又召過一位宮女。把那絲線打了個小結,又折了兩折,兩個人便拿着絲線翻起了花樣。
常苒額頭略略覺得有些汗意,也不敢擦去,被人發現笑話一場倒也罷了,可别污髒了衣裳。瞧着那衣衫繁瑣的紋路,眼神便開始飄散。縫制了十來針,特意縫制的陣腳缜密。拿着針,眼神再次渙散。回過神來,那衣服上纏繞着的孔雀羽毛随着針腳打結在一處。這身衣裳因孔雀羽毛的加持,更顯得珍貴。可看着這口子,常苒心中滿是疑問。
斷口,未免就太過整齊。悄悄用左手指甲在一根精梗上用力摁了一下。擡起手一點塌陷都無。難不成長公主穿着這衣裳遇刺了不成?在宮中行刺公主,也不大聰明。那既不是遇刺,隻怕是特意用尖銳之物割開。且這宮中,沒有繡娘嗎,怎的不送去?反叫一個陌生人随意縫制。難道不怕自己有歹心,趁着無人注意在這羽裳中藏下一鋒利的針嗎?眼皮跳動兩下,眼神再次渙散。輕輕呼出口氣,才重新凝聚了思維。若說隻為試自己針法?
想到此,常苒便縫制的十分大膽。針腳逐漸松開,待縫好後,瞧着還好,隻是摸着更似一條活了的蜈蚣趴在衣服裡。想着便是吓人。這般女工......也無什麼用吧。
遞給宮女,特意起身告罪:“針法粗糙,萬請長公主贖罪。”
宮女把衣裳攤在長公主面前,長公主卻并未看上一眼,揮手便叫拿開了。“瞧瞧,這一件衣裳而已,倒叫你費心了。這一時忘了時辰,着人,送常家姑娘離宮。”
常苒出了紫璇宮,覺得此刻宮裡的空氣格外清新,永巷的街空曠而長遠,似一眼瞧的到盡頭卻一時半刻難以走到。
正殿内,桂嬷嬷率先挑起話頭:“公主,這常丫頭長得也忒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