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蕭承言突感覺房中見黑,轉頭卻是一人站在門口,擋的嚴實。逆着光線隻能瞧見一人高高束着發,那發穿過那其上銀冠垂下去。這模樣同常蕪太像,不禁叫出了口。“常蕪?”站起身晃了晃身子,朝着門口走了兩步,才發現是常衡。
眼中的光芒,一下再次消失無蹤。頹然回身,便坐在那桌邊,手臂搭在桌子上,整個人也背轉,背對着門口。再也不想瞧上一眼。
常衡歎了口氣,卻也沒有走進去。兩個人本就不熟悉,不知該說些什麼。良久後才說:“吃些東西吧。皇命難違,我也不想日日來勸你。”
七皇子隻是嗤笑一聲,什麼都未說。
俊娘站在門口稍微遠點的位置。淚眼婆娑。她之前求了好久,都無濟于事。
“逝去的已經回不來了。珍惜眼下擁有的吧。七皇子。”常衡再勸。
蕭承言依舊未說話。
“她沒來,你如此......如果她來了,你真會開心嗎?她真會開心嗎?你問過她嗎?她會否願意來?說不準,她更願意......在南境。從不曾離開,才是她所想。是你一意孤行的。七皇子。世間之事,往往會事與願違,沒有人......想人死。”常衡說完,也轉過身子。坐在門檻上。
此刻沒人來同常衡說,不能坐在門檻之上......
蕭承言轉頭,看向常衡。常衡的背也沒有往日那般挺直了,坐在那,略微顯得有些佝偻。他痛失母親和弟弟,眼下卻還要來開解自己......知道常衡也難,可仍是提不起半分力氣。
兩個人隻那般枯坐着直到太陽落下。星空高挂。連着常衡的晚上都未食。
餐食十分豐盛,可隻放在那三個托盤中,放在屋外稍遠的位置。
不知何時,忽而飄起了雪花。洋洋灑灑,反而沒有了侵襲的涼風。屋中并未點着炭火。常衡坐在門口,也沒人能夠進得去屋中。
忽而一陣夜風,那風卷着雪,一下卷進屋中。連常衡也閉了下眼睛,用手臂微微擋着臉。
“下雪了?”蕭承言一直背對着外頭而坐,看着方刮進來的雪花,呢喃着。“我去時,也下雪了。薄雪。一絲一毫也沒站住。”說完轉過頭,朝着上頭望去。那雪花仿佛泛着光,從屋内望出去,反而外頭亮了一些的。
站起身,走向門口,站在常衡身後。
兩個人一起擡頭向上望着。那雪晶瑩剔透,仿佛從天上飄灑而下。又仿佛是那星空滿天,徐徐落下。不同于往日為着下雨雪一般,天空昏暗。眼下的天空,依舊通亮,滿天的星空也能瞧的真切。
常衡忽說:“南境原先有個老兵,很愛講故事。常蕪小時常常纏着他。我記得那時候我剛守城牆,枯燥無味。他說‘人死後,會化作一顆星辰。依舊陪着我們。所以難過時,看看天,還有那麼多逝去的人,守将陪着我一同駐守!甚至你走,那些星辰也會跟着你走。所以沖鋒時,也不要怕,身後便是千軍萬馬!’”
蕭承言忽而苦笑着。卻是低下了頭。仿佛看得久了,脖子都酸痛的厲害。用手揉着脖頸,歎了口氣。“可真有氣勢。”
常衡也低下頭,看着遠處院子中鋪的地磚,那遠遠的地上,仿佛有一塊是有裂痕的。又緩緩開口:“可他同常蕪說的不是這般。他給常蕪講了好些英雄,最後都會說,‘英雄落幕,天空便會墜下一顆星辰’”。
蕭承言目光轉而看向常衡。
常衡忽然轉頭,頭揚起問着蕭承言。“你信哪種?”
蕭承言隻低着眼簾瞧着常衡,并沒有回複。
常衡頭再次轉正,站起身,隻背對着蕭承言道:“我從前信第一種,可我眼下,都不信了。都是故事罷了。常蕪喜歡聽那些,他便說那些。那老兵家中原先是世代唱戲的。梨園出身,從小便讓他背了好多。他也是因為那些戲曲大将,才背棄了,參軍的。”
蕭承言剛提起的興趣,也随着常衡的話,再次變得沒有感覺。
“我想常蕪是信後者的。常蕪雖不知你身份,可仍是教你那些。我想她也想看看,英雄誕世,會不會有異象。如果日後你能變成那般,我也想看看,是否天上,會墜下一顆星辰。朝中也有占蔔一官職,他們自是信後者的。可世間真有對應星空一說嗎?若是有,我倒是想知道,我是哪顆星。或者,我配不配在天上。”常衡說完朝着外頭走去。
蕭承言仍是沉默。忽想起自己從前是因為太史令的那句話,去的南境。自己是為着自己的野心去的,可眼下卻沉迷在常蕪的死。不該如此,如此大業,從不會止于一人身死。但去了南境,到底哪個才是自己的主運之人?到底是見了,還是未見?自己怎的後來忘了個幹淨?
朝着放置在地的餐食而去,随意拿起一個木托,也沒管上面飯菜是否可口,拿着便進到屋中。放置在桌上,坐在邊上便吃了幾口。隻幾口而已。
随後在角落找到那一摞兵法策論。那是之前在南境學的,其中數張是常蕪所謄寫的,終是連着他的那兩份書信疊在了一起。
兀自在屋中燃起那炭火盆,剛燃起,便拿着那一摞子信與紙。統統置在裡頭。一下撲滅了那炭火卻是不顧,隻抱着破布包裹着的殘酒壇子,緩慢往出走着。走出了院子,走過了大殿,走出了正華所,一直趁着夜色,走到了宮牆。
中途好些巡邏的人瞧見了他,攔了後才看到是七皇子。而七皇子一次次的腳步,并未遲緩,不顧任何人,隻一味走着。
最後沿着台階,站在了那宮城樓上。朝着遠處而望......
直到雪停,直到天亮......
蕭承言為着食不下咽,已經險些皮包骨頭。顴骨的位置都凸起的明顯。站在宮中那座高牆上向下看去,小攤商販,賣布賣衣,看似松散,又是守衛森嚴。一輛黃色轎子,從西側角門而入......小巧的轎子前呼後擁的架勢,其後還有幾個箱籠子。不知是後宮哪位娘娘能有幸出宮省親去了吧,方才回來。稍頃瞧見了上朝的諸位大臣,一個個到了。直到外頭人煙開始鼎沸。
【一世,常苒在京郊接到學成離京,奉旨返程南境的常衡。
兩人久未見,欣喜之色喜上眉梢。
常苒為着顯擺自己馴服的烈馬,同常衡道:“哥哥,今日你若是縱馬仍舊輸我。我可是要你那把大弓的。對了,南境那把劍也不錯,反正您如今也不大回去了。不如此次一道我便都收了。”
常衡笑着反駁:“狂妄,你的騎射都是我教的。你如何赢得了我。上次輸你是大意了。這次看誰先回到南境。駕。”
可卻都不知,在遠處,有一個人遠遠的瞧着。他也同手下賽馬,剛甩開衆人,獨自前行。未曾想在自己的京郊宅院門口,便看到了這幅畫面。目光癡癡的盯着那個明媚的女子,良久的出神!
直到兩人騎着馬早已跑遠,都未回過神來......
而後騎着馬去追,隻能聽到山坡那頭,明媚的笑聲。
可那時,也不記得,那女子是從前見過的,禦花園的那位姑娘。
一心隻惦記着,卻忘記了......他們原本隻是自顧自的言語罷了,從沒人看他的方向一眼,也無人同他搭過話。但被往後權位之争下磋磨的隻有謀劃、權位、斟酌而已。不禁讓有心人帶偏了記憶。以為常家也是那般謀劃之輩。一切的相遇隻是謀算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