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反似略有些歉笑姿态。“左不過一些走江湖的路子,常在外上過幾次虧便知了。”
從懷中拿出一個帖子遞過去。
常苒接過,上頭寫了這次去學堂求學的各家信息。
“小姐,旁人家我不知,這個簡家我還真聽老爺說過幾次。當今教習各位皇子和咱們少爺的上稱太傅,原監過數次科考,做過丞相。那滿朝大半皆是他的門生。後,或是覺得,也不大好說是什麼緣故。退了下來。自稱是年歲大了,但陛下并未讓其閑置在家。反而教導上諸位皇子了。”
“安叔坐下講。這些哥哥知道嗎?”常苒聽後,自坐于桌前,還不忘相邀常安一道。拿過桌上茶壺,倒上兩杯清茶。
“老爺同沒同少爺說過,不大清楚。”常安并未飲茶,隻坐下身來,緩緩而道,“簡太傅,他有二子,一位是這淩洲知府,聽聞您要去的學府就設在内。原為家塾。另一位是簡清明,簡二爺。”
特意頓了一頓才繼續說:“太傅下職的事引,也算與咱們老爺有牽連。簡二爺曾與老爺一起在大殿上同簡太傅争執起來,就當時局勢:與南國主戰主和之事争吵不休。後來其中幾位大人便置了氣,難免言語過激。陛下也惱了,對主戰的幾位大人都發落,最輕的也判了個外放。也有幸免的,其中,老爺和簡二爺那日未被罰處。雖是如此,兩人也是不甘。一道喝了幾頓酒,成為莫逆之交。并未相邀,卻是不約而同皆辭了官。老爺棄文從武,帶着我們從軍去了。守着南境,一直這些年。唉。老爺時居谏議大夫,從六品職,那日參本也是同旁的大人一同進言,确實算不得高位。辭官原沒多大動靜。驚動朝廷的是簡二爺。那時都道他是太傅的接班之人。少年英才便已居尚書右仆射。從二品官職,那可謂為官多年都不定能做到這個位置,說走便走。一次主戰主和,何至于如此。”
“唉。少年英才。負才任氣。”常苒一歎。
“簡二爺辭官不久,卻逢未婚妻辭世,悲痛欲絕,立誓要看盡山水,寫給亡妻。便遊曆四方,一直偶有消息傳回罷了,說是終身未娶。據說還托人給陛下,大意是:臣想腳量遍天下路,以此望陛下拓展疆土,好走的更遠些。”
常苒失聲笑出,後又止住。
“老奴本以為簡知府當是同父兄一般人物才是,但......簡大人在這淩洲地界風評一般呀。說是醉花問柳,家裡十幾房妻妾呢。”
“那......簡府人數衆多了?”
“于子嗣上聽說隻一位小姐。聽說還是正室夫人留下的。年紀小小,已經同二房夫人一起管事掌家了。大概也是可歎人丁凋零,簡府後繼無人。為日後打算吧。這簡二爺便尋了這名家大師,意圖培養簡小姐。可到底是女娃娃,日後無法獨擔家業,正趁這般機會,選幾位家世極好的公子一塊讀書。最次,也是同窗的情分。”
隻一日光景,先行探路的人便回來報:“平安郡主”那行人馬已到。其餘各府的也都陸續到了。
常苒亦打算即刻啟程。
招娣兩姐妹并不願離開,一直懇求一同而行,誓要侍候常苒左右,還自行找了店小二讨要了賣身自憑等。
常苒瞧着上頭歪歪扭扭的字。才知她們并不識字。心中可歎,她們沒讓人騙了已是不易。
常安此刻也道:“小姐,若是隻留她們二人在此,您又不放心,可現下,确是一時分不出人了。不如先帶她們上路,左右再兩日便到了。”
招娣一聽,急忙附和。
“你們可知我要去哪?我也并不富貴。我也是去為奴為婢供人使喚的。”常苒道。
“不怕不怕,我們什麼都經過的。您的活我們來做,一日就一頓茶飯就行。我們,我們自個分。是吧。”招娣拉着身旁的妹妹。盼娣隻在一旁點頭,怯怯的附和一句,“任打任罵。”
常苒頭一次聽盼娣說話,原來不是啞巴。“那先如此吧。”
本就淩洲地界。不過拾多光景。緩慢到了淩洲知府的府邸。簡府牌匾,正上挂着。
常安前去扣門。
招娣扶着帶氈帽的常苒。立于門口靜靜等待。
簡大人眼下并不在府,常苒被丫鬟引着朝着後院而去的路上,簡亦柔相迎過來。
相互見禮,初次見面甚是客氣。
邁進正堂,簡府二夫人此刻端坐在上,才與見過禮數。卻聽身旁玲珑之聲響起:“京城走到這,用了三個多月。可真真是閨秀做派呀。恐怕是腳不沾地,讓人一步步背過來的吧。”
常苒回身,正見蘇雪榮略擡下巴,滿是挑釁之色。
面上留笑,毫不在意,反而笑意盈盈的朝着其餘衆人一一見禮。
三日後,淩安學堂,諸人就位,正式開堂。
除了兩位本地閨秀。其餘人等皆是外地求學,好在後院極大,便隔開院子,四分而居。
探查之人已回。所查與日前常苒所聽差的不多,且,找到了早些離鄉逃難的,抛棄兩女的雙親和弟弟。
常苒正欲思量如何告知,卻看兩人輕敲房門,進房便跪在眼前。
還預想是否消息走漏,看向探查之人時,卻見他也是略有不解之色。
那該不是。
“小姐。”盼娣輕喚。
招娣拿出兩張紙來遞上,“這是我們姐妹二人求告簡二夫人拿來的。這府上仆從都簽了的,隻需在這簽上您的名字便可。簡二夫人會找人代送公堂,不必勞煩小姐您的。”
常苒接過,賣身契上兩人名字略顯工整。“怪不得你們近兩日苦練字來,可學寫名字,不為這般呀。”
“方才我路過花園,正聽蘇小姐同身旁的說,我們二位姐妹比旁人貴,定是刀槍劍戟樣樣使得。”
“你們這是聽者有意了。”常苒打斷其話,明知這是蘇雪榮故意而為。
“蘇小姐她們數次笑話您。都是我二人不好。憑白叫您花費銀錢。我們定好好勞作。我們不要工錢的。”
“因于我們的關系,才叫您白受了這些話。”招娣不覺低頭。
“你們别吃心。她是瞧我不順眼罷了。與你們無由,就算沒你們也有旁的。”常苒說着卻是把紙放于桌上。“我倒不覺得什麼。”常苒拿起茶盞,卻是澆在紙上。頃刻打濕一片。
招娣急忙伸手去撈。用力的甩動紙張,卻是從上斷開,徒留指尖一塊。“小姐。”
“我說過,你們仍是自由之人。待學些安身立命的本事,還是自謀生路去吧。”常苒一歎。
“小姐,雖是這般說,但......我去再寫一張。”招娣說着便要站起身來。
“我教你們寫字,可不是為叫你們寫這些的呀。”常苒說着站起身來制止招娣。又看着盼娣道,“說到此,我也有不解之處,為何往日都是你陪我去書堂,妹妹留在房中打掃?待回來後你得空再教她呢?房中原也沒什麼活緊着幹,怎的不一同去呢?”
兩人面面相觑,似在暗中推诿,還是招娣說道:“我們才聽聞,您也有一位一胎兄長。猜想您這般,也是艱辛。自是能體諒我們的。”
常苒心中疑惑,直言道:“那有何關系?我并不明白。”
還是招娣回道:“阿爹阿娘不讓我們暴于人前。曆來都是我出門來,妹妹在家的。若是有人到訪,這便藏起,十幾年來皆是這般。”
“你說過的,同村的人從未同時見過你們二人。”常苒點頭。卻是一歎,思量之後還是決定告訴她們。“我們所帶物件極多,後行壓陣之人見到了你們的同鄉,也,也找到你們雙親和......弟弟了。”
此話一出,盼娣頭更低了。招娣忽求:“求小姐莫要将我們送還呀。”
常苒搖頭卻道:“你們要去送一送嗎?我方才安排了人,送他們返鄉了。都說落葉歸根。”
招娣瞬間瞪大了雙眼。擡頭驚懼的看着常苒。
常苒隻得一歎,“劫難一場。若是,他們沒有先行帶着細軟離開,可能也不會遇到盜匪劫道。時之命也。”
“都沒了?弟弟也沒了?”盼娣仍低着頭,怯怯的問。
“是。”常苒回。
盼娣忽而在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招娣過去抱住于她。
常苒看了一陣,聽了一陣,才要說話,卻是盼娣忽道:“小姐您救我們姐妹于水火,您給我們賜個名吧。既然弟弟都沒有,阿爹阿娘都沒有。何用招、盼。”
“那怎麼成......”常苒仍是推拒。
“如何不成?您熟通典籍。随意想個,也比我們沒讀過書的成呀。”招娣道。
“我可沒有熟通典籍呀。就是先生,隻怕也不敢這般說的。”常苒忍不住輕笑,卻是想到他們新喪,忙止住笑。“你們可有極其喜愛之物?之事?”
“雙親離去,本不該說他們壞話。可,我們鄉中閉塞。我們打下生,便要被溺死的。多虧二叔還算仁慈,但也未說通雙親。”招娣并未再說。
常苒瞧着二人,忽升起悲涼。站起身來看向窗外,落葉蕭索,已光秃秃一片。更顯悲戚。雙生子已,自己灑下那般天大謊言,也是如是。招娣、盼娣,是否合該便有一命該遇到她們之感。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唐代詩人元稹的詩。我覺得這兩句極美,菊花在清冷微寒之時開遍,不畏嚴寒傲霜之花,花之各異,堅韌非常。名人大家多愛菊來,以表其堅強品格。一秋一菊,不分家。是為彼此,意歲歲年年相伴不離。”
常苒最後還不忘開解一句:“旁人或覺你們不詳,但我這沒有這些。不隻我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大家皆是見怪不怪。你們自可出去行走。隻也多得一句:瞧,這兩人長得一般,也就罷了。無事的。”
“昨日聽先生講學,隻記了最後一句: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今日聽小姐說這些話,也叫我們二人如沐春風。招娣鬥膽,既遇小姐,便加一字,沐。”招娣說道,又看了看盼娣。
盼娣忙不疊的點頭。
再看常苒,常苒亦是點頭應允。
“水沐秋、水沐菊。好名字呀。”常苒不禁感歎,徐徐念着。
“小姐。我倆自打來,便想好了。”盼娣輕喚。
“什麼?”常苒不解。
“我們想姓常。”盼娣道。
“可你們......”常苒抿嘴難啟言。
“就算小姐不收我們身契,我們也想侍候小姐。安叔、子卓、四時哥都姓常。我們也想姓常。子卓說他是幼時被收養的孤子,我們如今亦是孤女,隻求小姐準予,求小姐收留。”兩人跪在一處,齊齊叩首。
“不。你們不知幹系。姓常不好。”常苒隻差把緣由說出口來。
“小姐不應,我們便不起。”招娣道。
“你慣會威脅于人。我可不是那等心軟之人。那便跪吧。”常苒反而不吃這一套來,坐下身子冷眼看着。
“我們并非此意。”招娣急道。
“這般,戶籍不好辦。你們日常先叫着,若有一日不想改了,也不麻煩。”常苒心中仍是不想連累她們。
兩人先應,自此,水招娣自叫常沐秋,水盼娣自叫常沐菊。